五十.玉石庄
从将军府回来后，我细思了好久，觉得大哥说得有道理，却也不是他所说那般严重，至少，并不是那么迫在眉睫。目前，皇上圣体安康，且依我看，皇上对贵妃姑姑并不是一时隆宠，他们之间是真正的惺惺相惜。所以，我并不担心贵妃姑姑会失宠。至于皇上百年之后，太子登基，皇后到时会不会打击贵妃姑姑，我想这事现在也很难说，其一，依现在来看，皇后并非睚眦必报之人，虽然偶见她落寞，不过作为一国之母，我相信她届时还是会以大局为重的；其二，贵妃姑姑并不是侍宠而娇之人，不论对皇后还是对太子，她都不曾得罪过；其三，皇上如此重视贵妃姑姑，一定会妥善安排身后之事。若是真的到了那一天，我想最多就是贵妃姑姑风光不再，谢家也遭受排挤，不再是皇商，公公行事稳重，我想，谢家还不至于太过凄惨。
顶多，就是和谢宝儿做平头夫妻，这对我来说，应该不会比贵妇人的差事更难应付吧？
虽然想明白这一层，可这个年还是过得有些索然。原因无它，正是因为我至今未孕。正月十五，爷爷奶奶还有公公婆婆全家出动，都到到京城外的送子庙，替我和谢宝儿求子。谢宝儿兴致极高，可我却隐隐担心。我和他成亲一年多，并未有任何措施，虽然现在年纪都不大，可若是能有也该有了。可我们至今没有任何消息，应该不会是哪里出了问题吧？
我并不急着要孩子，但是家人这么急切，也给我带来不少的压力。何况，急不急着要，和要不要得了，这在本质上存在很大的区别。以前我就是妇产科护士，虽然我知道怀孕是也是要靠运气的，但现在没有条件做身体检查，所以压力一大，我就难免乱想。我细细观察了自己，月事正常规律，体征表现也无异常，应该不会有异，而谢宝儿，也是一切正常，除了那次的手术……
莫非，我们那次的手术还存在什么隐患不成？
我心里总是不得安宁，又无人商量，只得翻看医书，可找来找去，想三想四，竟是越想越糊涂，越想越害怕！
心神不宁，坐立难安，我连叠声唤五月，却不见有人应声，闷着气起身推看门，一看外面也是一个人没有，又行到外院处，这才看到花大婶正从婆婆处回来，便开口问道，“花大婶，你看见五月了吗？”
“少奶奶！”花大婶走上前来行礼，道，“你方才说看书，五月便请了半天的假，说是有事要办。”
“她有事要办？这么说她出去了？”
“是，奴婢看着她出的门。”
我默声点了点头，又拒绝了花大婶的帮助，自己悻悻地折回院子，心道，这个五月，她能有什么事情，还需要出门去办？
心里闷得慌，又无去处，便躺到床上睡觉，可躺下又睡不着，浑身不舒服，噌地一声坐起，便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越走越近。
“娘子！”谢宝儿推开门，看到我，眉开眼笑。
“你怎么回来了？”早上他说出去有事，须得下午才能回，可如今还未用午膳。
“走，我带你去玉石庄！”谢宝儿走过来将我拉起，又拿了一旁的风衣搭在手上，一面拉着我走一面回头对我挤眉弄眼，“我将玉石庄重新打理了一遍，我带你去看看！”
我本来懒懒闷闷的，可看着他的笑颜，情绪也一下子被调动起来，也就由着拉着，出了门，又让他给我系了风衣，上了马车到玉石庄。
通天巷，听起来很气派，其实就是一个窄窄深深的小巷子，里面没几户商铺，都是卖字画和书籍的。谢宝儿的玉石庄，看着门面不大，前面只摆了些许石饰玉器，可进到里面，竟是一院子的石林，别有一番天地。
“娘子，你看这个！”谢宝儿兴致勃勃地指了一块两人高的白色怪石，对我道，“这是我从长白山弄回来的！我把它取名叫射日，你看看像不像？”
我远目细看，果然像是一个猎手手拉大弓对准高空，便笑着对他点头。
“还有这个！”谢宝儿身形一转，又指了另一边的一块卧地黑色石头，对我道，“这个叫做大漠沙舟，来自灵璧，你看像不像一只卧地的骆驼？”
我果然见到一只骆驼蹲在地上，似乎等着我来骑，一时又转头看向谢宝儿，见他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就觉得身心舒畅，便靠近他，笑道，“宝儿，很喜欢石头？”
“是呢！”谢宝儿拉我的手，绕开一路的石头，将我带到后面的空屋子里。只见那屋子里，摆着一应说不出名字的器械工具，还有两个大汉正在修理打磨石头，谢宝儿将那两人介绍给我，原来是一直帮他打理玉石庄的伙计。那两人长相甚为相像，都是黑面莽须，目光沉静，只对我躬了躬身后就低头去做事。
“他们一个叫李三，一个叫李四，是双胞胎，一聋一哑，但是手艺很好，一直帮我打理玉石庄！”谢宝儿也不顾忌，依旧说得很大声，又将我拉到楼上。上了楼，却是一个布置干净的小室，只摆了一床一桌一椅，小室东面的墙上还有一扇门，似乎里面还有一个小隔间。
“这是我的地盘！”谢宝儿将我按在床上坐下，又嘿嘿笑着靠我坐好，眨眼问我，“娘子，你看玉石庄怎么样？”
我对这些不甚懂，不过看到这么多的怪石，也觉得他定是非常喜欢且花了一番心思的，便笑呵呵点头。
“到底怎么样吗？”谢宝儿摇晃我，像是等我表扬。
“还……”我忍着笑，故意拖长音调，见他神情紧张，便悠悠道，“还好。”
“唔！”谢宝儿不甚满意，对我嘟了嘟嘴后便抛开了，却突然很认真地看着我，道，“娘子，我想好了，我就喜欢玩石头，以后，我就以此为业，寻遍大江南北的石头，然后将它们修整成器，聚器成林，以林传家。”
我听得频频点头，又回望着谢宝儿，道，“你有爱好这是好事，可是，你以爱好为职业，能，养家吗？”
“这个我也想过了。”谢宝儿咬唇，道，“我可以以租借展示和出卖的方式，用石头换钱，现在很多有钱人都喜欢玩石头，所以不怕没人买。还有，娘子，我也想明白了，我们谢家也算家大业大，不愁无钱赡养父母，所以，我想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
闻言，我只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娘子，”谢宝儿似乎有些紧张，低头思考良久才轻声道，“我知道，我爹娘还有你家人都希望我能出人头地，可是我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又不愿意离开你们去打仗，别的事情我也实在想不出……”
我心里也是一阵迷茫，是啊，不当官不入伍不从商，还真是找不到一个更好的职业，可是做个石头收藏者，真的牢靠吗？
“宝儿，”我一边想一边开口，“你同爹爹商量了吗？我觉得还是听听爹爹的意思。”
“他肯定不会同意的！”谢宝儿瞪大眼睛看我。
“他若不同意，你也是寸步难行，若想真的做好做久，肯定还是要先劝服他。”我看了他一眼，又道，“这样吧，回去后，我先去找爹爹谈。”说完，也不给他反驳的机会，就起身朝那扇门走去，一靠近，就闻到一股刺鼻的硫磺味，回身问谢宝儿，“这里面装的什么？”
“是火药，用来炸山的！”
闻言，我咯噔一下，惊叹道，“你去找石头，还要炸山，用火药？”
“恩，有些石头不好取，先测算好，用火药炸开，才能取出来。这个可是我想到的法子，很好用的。”
我讪讪的住了口，心里却是惊讶连连，想不到读书不通谢宝儿，居然还是一个爆破专家！不禁又对他的爱好又敬佩了一番。
回到家后，我一直在思考怎么和公公谈这个事情。其实我自己也不确定要不要支持谢宝儿，虽然我心里是支持他的，可是单从可行性来讲，我不知道谢宝儿的想法行不行得通，毕竟，他是谢家唯一的继承人，尤其在我得知谢家的处境并不是那么根深蒂固之后，我就更加不知何去何从了。
可谢宝儿也似想通了一般，一直催促我去找公公谈。果然，在吃过晚膳后，他竟然堂而皇之的跟公公说，我有些话想私底下找公公谈。我瞪了他一眼，回身看到公公也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便吸了一口气，对公公说，我确有事找他。公公沉默了一会，就点头带着我到了他的书房。
“爹……”我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是宝儿让你来的吧。”公公坐到他专座上，又示意我坐下，见我惊愕地看他，便笑了笑，又道，“是他想将玉石庄做大？”
我惊愣地点头。
“那还是他七岁的时候，我送给他的生辰礼物。”公公捋着胡子幽然道，“那个时候见他喜欢玩石头，就随意送了他，没想到他竟真的想玩大。”
“唔，这是宝儿的爱好，虽然说是玩，不过我感觉他确实做得很好。”
公公点头，抬眼看我，“可若他想以此为职业，你也愿意吗？”见我不说话，公公又开口道，“做石器，说着风雅，其实也就是个工匠，他虽然不能为官，不想从商，可是所谓士农工商，这工却只在商之上，可你出自世家，父兄又都是朝野大臣，你就不想以后做个诏命夫人，而心甘情愿做一个工匠的妻子？”
我哑然，这个问题……我出自世家父兄为官不假，可是我内里却是一个穿越而来的现代人，以前，我父辈都是农民，且有受了现代教育，对什么士农工商的说法，倒真是没有半点不在意。可是，我毕竟不是生活在现代，心里不介意，并不表示在生活上也能直面所有困难。我细想了想，看着公公，不答反问，“爹，若是宝儿一定要做这个，于谢家有碍吗？”
闻言，公公一愣，靠到椅背上，眯了眼看我，好半天不说话。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便低了头，轻声说出心里的想法，“不瞒爹爹说，宝儿想做的事情，我实在不愿意阻拦，可是我们还年轻，很多事情都看不透，不知道前路如何，若是现在的决定会给以后的生活带来不好的结果，我也不愿意。”
“你竟愿意这么支持宝儿？”公公惊叹。
“这是他想做的事，且也算得上是好事，我为何不支持？”
“好，好，好！”公公连叹了三声好，抬眼看我时，已是满眼的欢喜，“既然你都能如此看得开，我这做爹爹的，自然不能太过为难他！”
我喜，“这么说，爹爹答应了？”
“那个逆子，从小到大都和我作对，他要做的事，纵是被我打破了头，又有哪一件被我拦下来了？”公公好笑地站起身，又看着我，认真道，“不过，你方才提到谢家，可见你是真的替宝儿在考虑替谢家在考虑，实在是难得。不过你不用太过担心，我也看得分明，现在谢家的光耀都是因为你姑姑，可若真的有一天你姑姑失了势，无非就是这皇商的名号而已。想你爹爹我也从未做过一件亏心事，谢家几世积累，日后必不会太过凄惨。只要你们不求太多，安心度日，一生平顺，还不是难事。”
得到公公的答案，我的心才安稳下来，欢欢喜喜地替谢宝儿给公公行礼道谢，又听得公公道，“我已替宝儿在工部捐了一个从事的职务，专管京城内外的荒山开垦，这对他做玉石庄应该也有诸多方便，毕竟也是个干事，于你娘家也好交代，你好好跟他说道说道。”
我感动，原来公公已经想了这么远，做了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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