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是下午两点。
天没有塌下来，没有很多人找他，也没人指责他做得不够好。
午后的太阳白晃晃的，平静地把房间照亮。莫云祺忽然体会到久违的轻松。
他打给前台叫了车，洗漱完毕拉开门，发现黎响在电梯间等他。
“我在工作。”就好像怕莫云祺产生多余的感谢一样，黎响先一步撇清干系。
“你的经纪人逛街去了，叫我接她的班。”
徐芊芊原来也喜欢逛街？莫云祺一怔。
他还以为徐芊芊和他一样，只想着扬名立万发大财。
如果不是那样，她怎么做得到每年三百六十五天二十四小时全时段无休，怎么能在桑托沃克成为救世女英雄的？
“你对女孩子有什么误解？”黎响不理解他的不理解，“为了去一趟手工市场，她们可以逼迫一个五岁小孩用成人的速度徒步一整天！”
莫云祺对女孩子兴趣不大，但他很乐意听黎响说自己的事。
黎响却悬崖勒马，赶紧同时去做很多事，好让自己显得很忙碌。按下电梯，和前台确认车辆情况，还要伸手去接莫云祺的小提琴。
“不用。”莫云祺往后缩。
小提琴哪里有什么重量，他既没有柔弱到这个地步，也不想被认为骄纵到了这种程度。
“我雇的是保镖，不是保姆。”他脱口而出。
黎响的动作一滞，自觉尴尬。但他终究还是用了力气，把琴夺了过去。
“我总得做点什么吧。”他低声道。
莫云祺听懂他意思。黎响已看明白了，提琴家的世界既和平又安全，大部分遭遇都与危险无缘，本来就并不真的需要什么保镖。
那么他想尽量做点别的，莫云祺就没立场再拒绝。
出租车前，黎响送他上后座，自己坐进副驾驶。
说是出租车，却也不是一般的出租车。他们住的酒店是老牌五星，有合作的出租车也并非街头跑的那一种小甲壳虫。今天来接莫云祺的车子是一辆黑色林肯，司机穿西装戴白手套，是一位年过半百的优雅老爷爷。
黎响也不怵他，爬进车里就热络地打招呼，使着半吊子的英文，左一个爷爷右一个爷爷，把老先生哄得心花怒放。
黑色林肯平缓起步，开出遍洒阳光的花园街口。黎响没再说话，歪头打量窗外风景。
后视镜里，映出一道白色影子。
出现，又消失。黎响忽然打直了身体，警觉道：“有车在跟着我们。”
莫云祺听到，倒不是太惊讶：“以前也遇到过。有些记者或者粉丝比较过激，会长期在酒店外面蹲点，埋伏我们。”
他想一想，又道：“那些追杀你的人，追到休斯城来的可能性有多大？”
总之还是小心为上。莫云祺切成英语，流利地嘱咐司机老先生，简单说明情况，拜托他帮他们甩掉后面的追兵。
一长串鸟语对话，黎响只听懂了一半。然后他就看见老先生脱掉了白手套，一脚油门带出一个急转弯，几乎带得他俩飞起来。一辆轿车，开成了装甲坦克。
林肯车风驰电掣，跃过大路，钻进小巷，前门后门绕过几个停车场，又转过好俩个u型弯，飞天遁地把他俩送到了音乐厅门口。
莫云祺和黎响解开安全带，连滚带爬地从车里滑出来。莫云祺要给老先生加小费，老先生笑呵呵地说不用，跟着又是一长串听不懂的话。最后老先生分别和他们俩人握了握手，重新戴上白手套，绝尘而去。
“你和他说什么？”黎响急不可待地请教莫云祺。
在他眼里，此事充满着神秘色彩。老先生身怀绝技，莫云祺竟也能凭借一通西洋话术省下大笔小费，也是本事高强。
“……我没有说什么。他以为我们俩私奔，所以拿出看家本领帮忙，还祝福我们百年好合。”莫云祺变成一台没有感情的转译机器。
“啊！？”黎响大喊一声，惊觉自己贴莫云祺太近了，赶紧后退两步，“……不、不会吧，你耍我？”
什么叫连夜爬上崆峒山啊？敌退我当进，反应这么大，耍起来肯定很好玩。
莫云祺往前逼了两步，伸手抓住黎响下巴，抬脸看他。
“脸红什么？你心虚？”
本来完全没有的事，给莫云祺一对玻璃珠子一样的眼睛盯上一会儿，也就弄假成真了。
“别碰我！”黎响一阵心慌，不安地掸掉莫云祺的手。
空闲着的左手一空，原来是莫云祺趁乱把小提琴回收了。
“你自由活动吧，不回来也没关系，拜拜。”
长外套飒飒作响，莫云祺潇洒转身，踩着风向音乐厅走去。
……还举起一只手来，悠哉悠哉地和他道别。
黎响目送他走进音乐厅，摸出根烟，打上火狠狠地吸了一口。
——————
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黎响。
要跑的话，就抓紧时间吧。
肯定是因为睡眠充足，今天的排演也得心应手。收尾时指挥严肃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嘱咐大家今晚好好休息，为第二天的正式演出养精蓄锐。
回到休息室，徐芊芊已经结束假期重新上岗了。黎响没在，这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莫云祺问：“黎响人呢？”
徐芊芊也奇怪：“他说你排演快结束，叫我回来的，我还以为他在这里呢。”
“可能有事吧。“莫云祺模棱两可地说。
他们没就这个话题过多讨论，总的来说，黎响再是有多讨人喜欢，终归也是危险分子，能和平分手，那绝对是好事一桩；而在莫云祺来看，今天下午追踪他们的那辆白色车子……可能是真正的诱因吧。
如果他已经被那些人定位到了，那肯定就不能再待在休斯城了。
所以是去是留，根本就是不需要讨论的。
一路走到音乐厅外，那个穿牛仔的高个儿青年却还站在那里。
——站在莫云祺和他道别的地方，脸对着墙壁，看海报。
他听到莫云祺和徐芊芊走出来，没有任何自觉地问他们：“nba比赛！……你们有兴趣吗？”
莫云祺没法管理自己的表情了，他现在一定要用审阅单细胞生物的眼神，重新检查一次黎响。
整了半天，被追杀什么的也吓不到他，通讯录也恐吓不到他啊！
“我不怎么看体育比赛。”他冷冷地说。
也不是完全没想看，主要是没有时间。但唯有说自己不怎么看会显得格外曲高和寡，所以必须用这种讲法。
“那你的人生错过了好多。”黎响一剑封喉，堵住莫云祺的话头，“后天就有一场，巡演结束后，一起去吧。”
徐芊芊第一时间响应：“好啊！我来联系票务。靠寰宇和云祺的名气，肯定能有渠道。”
未曾被他知道的徐芊芊再次浮出水面。真是看不出来，平时高贵的职场白领，居然也这么想看篮球赛……
徐芊芊见莫云祺神色不善，却没有出言反对，可以判断是投了同意票，更是高兴。
三个人往停车场走去，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一个人孤零零走在最前面，一派和乐融融。
黎响：“来休斯城一个周了，一直两点一线，好可怜。”
徐芊芊：“工作比较重要嘛……”
黎响：“我问了朋友，他们给我推荐了一些店。”
徐芊芊：“哎！？快说说！我不太会用他们的app，好难找合适的美食啊。”
浓厚的度假氛围包围了莫云祺，他想逃也没处可逃。
上了车，要去吃什么还没决定好。两个胡搅蛮缠的生活家，一起看向了莫云祺。
莫云祺：“……”
莫云祺：“我和昨天一样就可以，你们随意。”
一个小时以后，莫云祺和这俩人一起坐进了一个南方风格的小酒吧里。
他的面前，放着一块比脸还大的牛排，一个装满花生米的白铁水桶，还有一大扎啤酒。
空气中全是黄油和黑胡椒的味道，扑鼻的香。
但莫云祺还是没有搞清楚，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黎响到底是想通了什么窍门，才突然从保镖转型成了十项全能的生活管家的？
而且——这说得过去吗？这么短的时间，他竟然交上了本地朋友。
甚至这顿饭的账单，也是他给结的。
周薪还没付，他哪来的美金？
对比一下，两点一线出了酒店两眼一抹黑的他，的确是蛮惨的。
“——所以说，你要学会休息。”黎响坐在对桌，冲他眨眨眼。
“弦上得太紧，会断的。”
——————
回到酒店以后，莫云祺觉得有点困。
今天的练习量没有达标，但他忽然觉得，可能练到九小时以上，也并不是那么地必要。
他卷习惯了，母亲和外公都是小提琴手，过去年代的乐团首席，能够有机会留洋演出，水准如何，不需要多说。
音乐世家的另一面则是一无所长。他的妈妈四岁学琴，一生中只有琴一件事，后来嫁了个颇富足的小商人，平日里除了练琴演出以外，只是和坊间的太太们吃茶闲坐，打打麻将，偶尔输钱。
他从小就有音乐天赋，三岁时被设定好一生，准备进音乐附小附中，找名师做徒弟，再进音乐学院，吃这碗饭走到黑。谁知就在那几年，他爸爸因为长年应酬，犯了严重的脑出血。出院以后，生意垮了，再不能支持一家人的开销。他那一直清闲着做阔太太的母亲，突然改头换面地奔走起来，四处教学生接商演。小孩子虽不知事，却也晓得家里变了天。
从那以后，他就永远都是第一名了。
艺术的世界最是残酷，因为大部分人都不需要艺术。
无法成为月亮，就会沉底变作泥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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