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青青上了车，揉了把脸，变戏法一样把脸上的表情揉没了。

　　人在后座上，面孔变得冷淡，“巧姨，妈妈呢？”

　　小小年纪，人前人后两副面孔，纪芙蓉如果看到，该会心惊。

　　巧娥这下也不敢啰嗦，规规矩矩应道，“在董师奶家打麻将，说是有话要问小小姐。小小姐，我们过去吧？”

　　青青嗯了一声，旁若无人将残破的长袜褪下。

　　光溜溜的两条腿逐渐暴露在空气里。

　　司机透过后视镜鬼鬼祟祟地窥视，两人的目光在镜中汇合。

　　青青缓慢地将把长袜扯下，直勾勾地盯着他，唇角一勾。

　　那司机霎时间口干舌燥，慌里慌张地别过了眼。

　　青青在心里嗤笑一声，合上眼假寐。

　　车子开到董家，青青先整理好仪容才进门。

　　轻手轻脚走到谢百凤身后，喊了声阿妈，乖巧地垂头站在一边候着。

　　八只手在牌桌上你来我往，白花花渐欲迷人眼。

　　董师奶招呼她，“哎哟，青青来了。越长越好看，百凤真是好福气。”

　　桌上的牌友附和，“得亏青青随了百凤，再养个三四年，百凤就享福了。”

　　青青盯着鞋尖，装聋作哑。

　　谢百凤手气不好，没好气，“她长得像我是她的福气，如果长成他爸那样……”

　　轻嗤一声，从牌桌上抽眼睇青青，“回来这么早，东西呢？”

　　青青垂眼盯着鞋尖，明目张胆地说谎，“事没成。有个女星闯了进来，非要管我的事。”

　　谢百凤洗麻将的手僵在那里，像在桌上落了地生了根。

　　她慢慢地问，“没成？”

　　青青头垂得更低了。

　　这一瞬间的寂静被拉长，连呼吸都变得折磨人。

　　不知过了多久，谢百凤骤然发狂，抓起一把骨牌朝青青当头掷过去，“没成你还敢回来！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说你是拖油瓶一点没错！”

　　骨牌硬邦邦撞上额角，砸得她头冒金星。

　　她眼里冒出生理性的眼泪，咬牙站在那里，“阿妈，下次。”

　　牌桌上的人面面相觑，都不说什么。

　　谁不知道谢百凤是个瘾君子，瘾上来了对青青非打即骂是常有的事。何况做人家儿女，挨两下疼算什么。

　　最后还是董师奶息事宁人，“又和小孩子生什么气。打牌，打牌。”

　　大家立刻其乐融融地帮腔，“是啊，这么好看的脸蛋，砸花了怎么办。”

　　“你不心疼，未来的金龟婿可会心疼。”

　　谢百凤不知想到什么，气一点一点顺了，轻轻哼了一声。

　　青青立刻跪下去捡骨牌，温顺乖巧得像只绵羊。

　　她妈妈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说哪个女星？”

　　·

　　纪芙蓉回到苏宅，被告知苏天翎在书房会客。

　　她上了楼，原本想回房休息，岂知走到一半，一双脚像自有意识般往书房拐。

　　书房里人声鼎沸，显然气氛热烈。

　　纪芙蓉思索了一回，蹑手蹑脚上前，将耳朵贴上门。

　　从一场谈话中途切入，完全不知首尾，只能任由断断续续的人声入耳。

　　一个说，“离九七没几年了，苏先生也要趁早打算才是……老板还是很有诚意和苏先生合作的……”

　　另一个苦口婆心地劝，“苏家固然家大业大，但做什么不需要上下打点？挣钱的生意为什么要往外让……”

　　还有人恭维，“本港谁不看重苏先生的影响？如果有苏先生支持，届时选特首也很有指望……”

　　屋内一片热议，却始终不见苏天翎回应。

　　纪芙蓉正踟蹰，又听见一个人说，“我这次回港就是为这件事，做不做这笔买卖，苏先生给个准话。”

　　这把声音入耳，登时令她瞪大了眼——邓佛罗！

　　纪芙蓉的大脑飞速运转，正不知想了些什么，忽然听见一声咳嗽。

　　紧接着似乎是苏天翎说了句什么，屋内蓦地沉寂下来。

　　纪芙蓉微微屏住呼吸，正迟疑是去是留，骤然听见咔嚓一声，门开了。

　　她无处可躲，骇得往后一退，心跳如雷地抬起头。

　　只见苏天翎站在门内，略微低头看她。

　　光从他身后照过来，映衬得他身影分外高大。

　　纪芙蓉霎时红了一张脸。

　　听人壁角被抓个现行，简直比行窃当场被抓还羞耻。

　　她慌张地同苏天翎对视，支吾道，“我……”

　　苏天翎走出来，掩上门，声色如常，“回来了？”　

　　纪芙蓉慢慢冷静下来，轻轻嗯了一声。

　　苏天翎同她寒暄，“累不累？”

　　纪芙蓉摇摇头。

　　苏天翎颔首，一边往楼梯口走，一边叮嘱她，“早点休息，今晚我可能过不去了。”

　　纪芙蓉垂着头站在原地，“苏生。”

　　苏天翎回过头，挑了挑眉，等她开口。

　　过足五秒，纪芙蓉才轻轻地问他，“你不问我去了哪里，去见了谁？”

　　“不需要。”苏天翎回过身，头也不回地往下走。

　　他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低沉，笃定，猝不及防撞上她心脏，“不管你去哪里，总要回到我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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