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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还能怎样?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素和流金的声音冷静克制,让贺兰端烈不由联想到屋外的冰雪。他以为在德安城外的那片黄栌林里,自己已经见识过她的另一面,见识过她的倔强与百折不挠。而现在,他发现她身上还有超出常人的冷静与机敏。相比直接报复带给她屈辱的杨冬河,她更在意的是事情背后的真相。她在怀疑他。虽然怀疑,却没有直接爆发出来,而是在等待,在审度形势。从她清醒到现在,只怕已经在脑子里把眼下的局面来回过了好几遍了。

  她是他的妻子,就算证实了他才是整件事的幕后黑手又如何?她是依附大树的藤萝,树生藤生,树死藤死。所以,她的隐忍不发是因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吗?还是因为她内心存着希望,不愿相信丈夫才是陷害她的人?

  贺兰端烈第一次如此想取信一个人。可如果素和流金与太子真的有了什么,且不说他们夫妻会如何,光是失德一条,太子就会万劫不复。太子失势就等于王后失势,而他虽然被戴了绿帽,却能博来同情。不管怎么算,得益的都是他这个平王。就这样,素和流金如何会信他?连他自己都不信。

  回想起常赞将她带回来的时候,说她摔下了安远寺后面的山崖,多亏崖低雪厚,又有树枝挡着,才捡回了一条命。看她那副凄惨的模样,贺兰端烈觉得心痛万分又怒不可遏。

  昨晚随从来报,说王妃要夜宿安远寺,他就觉得无法安心。太子的一举一动他一直在派人盯着,所以印和大师病重,太子上安远寺探望小住,他一早知道。是他疏忽了,没注意到素和流金去拜佛的时间与太子在安远寺的时间重叠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他一反应过来就立刻遣了常赞去寺里接人。

  他的直觉向来很准。当素和流金被人抬进府的那一刻,他便想到了杨冬河。杨冬河很早就动过念头,想劝他利用太子对素和流金的爱慕。舍了这小国公主,重创王后这个宿敌,怎么看都是件划算的买卖。可他现在已把这小国公主放在心上,哪里下得去手?他以为只要他不动,手底下的人就不会动,没想到来了个胆大包天的。

  这个疏忽,差点要了素和流金的性命,叫贺兰端烈怎能不愤怒?

  “王后多次加害王爷,不惜勾结大邱人置王爷于死地,上次在黄栌林行刺王爷的刺客就是她派来的。我们本来捉了个活口,却因为末将看管不利,让他自杀了。末将……末将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啊!这些年王爷带着北泽将士在边关出生入死,为了家国百姓鞠躬尽瘁,才让王后一党可以在永邺高枕无忧。可他们非但不感激,还明里暗里要绝王爷的生路。王爷已经交了兵权,路都不能走了……他们还是不肯收手!末将跟在王爷身边九年,命也是王爷救回来的,为了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杨冬河说到这里,下意识瞥了一眼贺兰端烈。贺兰端烈一个眼锋,差点把他打进十八层地狱。

  “所以孤注一掷?”

  素和流金接过话头,面露讥诮。

  杨冬河不答,将视线定在地面。

  “你有没有想过,太子也不是普通人,身边同样高手如云。你就不怕算计失败,让王爷赔了夫人又折兵?”

  素和流金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常赞赶到安远寺的时候,太子身边的侍卫已经发现他不见踪影,正在满寺院找人了,八王子贺兰端睿都被叫上了。若不是华阳院住着平王妃,只怕一早就搜了个遍。

  杨冬河原本的安排,就是想让人撞破叔嫂不伦的丑事。好在常赞先一步赶到了,当机立断,打昏了被虎狼之药夺去神智,正在蹂/躏洛黎的太子。拿铺盖一卷,悄悄将他扛回了之前的住处。

  从洛黎的嘴里,常赞得知了素和流金翻窗逃走的事。开窗发现外面是一片陡峭的山壁,吓得他三魂不见七魄,以为素和流金就这么香消玉殒了。带着“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想法,他亲自攀下崖去寻找,结果素和流金福大命大,竟是躲过了一劫。

  因为此事不宜声张,常赞找人的时候,连火把都不敢多点,多亏跟他来寺里的都是王爷身边的好手,又有八王子贺兰端睿替他遮掩,这件事才神不知鬼不觉地瞒了下来。至于太子本人,这等丑事相信他也决计不会对外宣讲。

  “孤注一掷也比坐以待毙好。”说完自己的想法,杨冬河俯下/身去,以头触地,沉痛地说道:“末将违抗王爷命令,自作主张,罪该万死。末将死不足惜,只求王妃不要因为末将所作所为错怪王爷。”

  明明是卑鄙无耻的行径,却说得这样理直气壮、有情有义。素和流金不禁冷笑,只是笑过之后,感觉心头被人开了个洞,把她心底重要的东西都掏空了。

  “流金,这两个人你想如何处置都听你的。”该说的都说完了,贺兰端烈只想快些了结此事。

  “只有他们两个吗?”

  素和流金转头看着丈夫,目光幽幽。

  她身边的侍女侍卫都是王府的人,杨冬河想支使好说,可那安远寺是国寺,杨冬河又是怎么插/进手去的?华阳院的碳盆可都是寺里的小沙弥送来的。还有,她和太子都被下了□□,丹青她们却只中了迷香。这□□到底是如何下到她身上的?只怕和寺里送来的晚膳脱不了干系。

  八王子贺兰端睿因生母自戕之事与王后闹翻,被罚到寺里修行了好几年。可以说,王后是他与平王之间共同的敌人。他到底有没有为这件事出力?如果有,仅凭一个杨冬河如何拉拢得了一个王子?不是素和流金不想信贺兰端烈,而是这件事疑点太多,她根本说服不了自己。

  贺兰端烈怎会不明白她的言下之意,但此时解释只会像在掩饰,于是他避重就轻,道:“送你去寺里的侍卫和另外两个侍女我都一并处置了。”

  这就是结果?

  素和流金知道自己已经无法要求更多。难道要逼着贺兰端烈承认是他在算计她?要他承认他打算用妻子的清白去换取一个劲敌的灭亡?就算他真的承认了,又能怎样呢?她还是平王妃,余生都要住在这平王府,贺兰端烈永远都是她的丈夫。她是和亲公主,是为了束月与北泽交好嫁来这里。她不能意气用事,因为不依不饶的结果,毁掉的可能不仅是她的婚姻,还可能是束月的利益。

  束月啊,那是养育她的故乡,那里没有冰天雪地,只有爱她的家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想过家的素和流金,这一刻几乎被潮水般涌来的思乡之情没了顶。

  “一切都由王爷做主吧,臣妾……累了。”

  深深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洛黎,素和流椅子金缓慢地站了起来。双手撑着椅子,克服了身体的疼痛,她一步步远离了贺兰端烈。贺兰端烈想去搀她,却被腿疾拖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出门去。

  双手不知不觉握成了拳状,贺兰端烈吐了口气,冷冷地对杨冬河说:“你去平冗吧,去找郑现,以后就在那儿守城门,死之前都不用换了。”

  平冗城是北泽的边关,杨冬河曾随贺兰端烈在那里驻守多年。郑现是平冗城现在的守将。杨冬河知道,他越俎代庖、擅作主张,这样的处置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谢王爷不杀之恩……”他红着双眼,用力磕了三个响头,“可是王爷,就算您取了我的狗命,有句话我还是要说。太子现在的地位还不稳固,今天能设局拉他下马,再过些时日只怕就没有机会了。王爷重情重义,舍不得牺牲王妃,可待到太子登基的那一天,就凭王后狠毒的性子,贵妃娘娘和十一王子可有活路?王爷可有活路?王妃要是没了王爷,又会是怎样的下场……”

  杨冬河越说越激动,贺兰端烈却充耳不闻。得不到回应的杨冬河终于泄了气,声音也弱了下去,一脸悲愤交加。

  等他收了声,贺兰端烈才慢条斯理地说了句:“你看得还挺透彻。”

  “王爷……”

  “你觉得自己比本王聪明,比本王更能看清形势?所以你决定代本王做决定,代本王设局牺牲王妃。本王在你眼里已经是个脓包,是个窝囊废了吗?!”

  贺兰端烈的声音陡然拔高,右掌猛地一击轮椅扶手,声响不大,却足以让人胆颤心惊。

  “末将不敢!”

  事发之后,这还是杨冬河第一次感受到平王的雷霆震怒。他突然意识到,之前平王没有太多情绪,不过是因为王妃在场,刻意压制了。

  “不知反省的东西!你得了本王的信任,却将它视如敝履。本王不杀你,是念在你过往的苦劳。难道你还希望本王感恩戴德,对你言听计从不成?!”

  杨冬河不怕死,可他怕平王误会他的一片忠心,顿时急得眼泛泪光,心里一堆解释的话,挤到嘴边只剩下几个字。

  “末将知错,王爷息怒。”

  “把他带走!”不想再看见他,贺兰端烈示意常赞将人带走。

  “王爷,那她呢?”常赞指了指丹青。

  贺兰端烈的声音更冷了,“她知道得太多了。”

  杨冬河所做的事情虽然对不起素和流金,但出发点是为了贺兰端烈的利益,而丹青的行为却是彻彻底底的背主。

  闻言,丹青惊恐万分,本能地扑到贺兰端烈的腿边求饶:“王爷!王……唔……”

  常赞没有给她多说的机会,直接捂了嘴,将人拖了出去。

  贺兰端烈抚了抚膝上的衣料,耐心地等着常赞再进来,将他推出去。

  房里里终于安静下来,静得仿佛只剩下空气在流动,躺在床上的洛黎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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