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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僵局


  待霜居名字清冷,里面的一切却很温暖。脚底下的地龙和皇宫里的构造一样,冬天烧得旺旺的,严寒彻骨都不怕。墙上有锦绣壁毯,椅上有皮毛坐垫,连床上的幔帐都是繁花锦缎,奢华却不张扬,富贵得恰到好处。

  能住在这样的地方,还有什么不舒适的?可今夜,素和流金却偏偏极不适应。洛黎还病着,丹青、桂菁、勺儿全没了,伺候的人是临时提拔上来的,不太熟悉她的习惯。她用着不顺手,却连挑刺的力气都没有。

  勉强吃了些东西,又服了两碗苦药,等到躺下的时候,素和流金已经筋疲力尽得掀开眼皮都困难。可明明都这样了,她还是一点睡意都没有。脑子里来来去去想的都是安远寺发生的一切,还有贺兰端烈的脸。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从前她自信能读出几分,可现却觉得那不过是自己的错觉。她不懂那个人,却还要和他共度余生,心头涌起一股悲凉,连屋中的地龙都暖不过来。

  “不要熄灯,都点着,多点两盏。”

  侍女放下床头幔帐时,素和流金提醒了一句。

  今晚,她不想再面对黑暗。从华阳院的窗户往外跳的时候,她已经领略了黑暗的恐怖,此生都不愿再见第二回。如果可以,她恨不得以后每一个夜晚都亮如白昼。

  小时候,素和流金的父亲束月显德皇帝曾经赐给她一颗明月珠,那是一种能在黑暗里发出柔和光芒的稀罕珍宝。她爱不释手。一直随身携带,结果一次不慎摔了个粉碎。此刻躺在床上,她突然开始想念那颗珠子。要是将它挂在帐中,肯定比帐外的烛火好用。

  就在她想得入神的时候,床上的幔帐忽然被揭开,素和流金瞪大眼,呆呆地看着出现在床边的贺兰端烈。

  “还没睡?”

  他低声询问,仿佛他出现在此时此地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素和流金不解,一时忘了开口。

  自从她入主这待霜居,贺兰端烈一次都没来过。就算在他们从德安回来之后,情意最浓的时候,他都不曾来过。素和流金体谅他身体残缺,虽然一直有所期待,却从来没有开口要求过。没想到,他今天倒是不请自来了。只是他的到来,和素和流金心中的期待一点都不相符。

  “今晚我住这边。”

  简单的一句,就算是交待了。在两个孔武有力的仆妇帮助下,贺兰端烈换了衣衫,不一会儿便真的躺在了素和流金的身旁。

  幔帐重新放下,将他俩圈在了同一个空间里。一床锦被下,贺兰端烈身上的温度不断传来,素和流金本来就难以入眠,这下更是睡意全无了。

  他的呼吸还算平静,她的心跳却在不断升级。素和流金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怎么都开不了口。她还没有想清楚,该用何种态度对待自己的丈夫。

  安远寺的事情注定要这么不了了之了,可她没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坦然接受。想离他远些,等时间冲淡一切。

  “不要动了,当心压到头上的伤。”

  因为脑后有伤的关系,素和流金是侧着睡的。贺兰端烈躺上来的时候,她正朝着他的方向。不想与他有眼神接触,素和流金想翻身换一边,却被他直接制止了。

  拉起她的左手放在自己的胸前,贺兰端烈双眼盯着帐顶,自说自话似地聊了起来:“常赞说,他到山崖下去找你的时候,是想着怎么都得把你的尸体带回来交给我……”

  被他的双掌裹住,素和流金觉得自己的左手都要烧了起来。

  “还好你的命够硬,只是受了点轻伤。”

  这话听着可不像夸人。

  记得当初在黄栌林里遇险,是素和流金自揭老底,说起那些关于她命硬克夫的流言。现在被贺兰端烈拿出来再讲,实在不怎么顺耳。

  “王爷害怕了吗?”素和流金有些赌气地问。

  “我不怕。”贺兰端烈嘴角微弯,竟是笑了起来,“你能躲过一劫,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怕。”

  素和流金不说话,想把手抽回来,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贺兰端烈怕抓疼她,没敢用力握紧,却使了巧劲,让她挣脱不得。

  “对不起,连累你了。”

  他忽然转过头,直视素和流金的双眼。烛光透过慢帐,洒下昏黄。一瞬间,素和流金仿佛看到他红了眼眶。可她却下意识垂下眼帘,不想看真切。就像她不想再分辨,安远寺的事到底是谁的手笔。

  轻轻地顺了顺她的额发,贺兰端烈不再说话。

  恍惚间,素和流金好像听到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一夜无梦。

  还未睁眼前,素和流金就听到了窗外簌簌的雪声。虽然前两天才第一次见识北泽的大雪,可那落雪的声音却已经刻进了她的脑子里,带着无法言说的熟悉。

  身体还在疼痛,脑袋却比昨天松快了许多。素和流金睁开眼,只看到一片雪白的衣裳,随着耳旁的呼吸声,轻微起伏着。

  热意从脖子蔓延到耳后,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的脸红了。除了羞怯,还有几分恼恨。

  昨夜贺兰端烈宿在了待霜居,而她又不争气地滚到了他的怀里。这个喜欢搂着人睡觉的坏习惯,真是害人不浅。

  “醒了?感觉好些了吗?”

  贺兰端烈醒得比她早,为了不吵到她才一直没有动弹。

  “感……咳,感觉好多了,谢王爷关心。”嗓子有些涩,素和流金忍不住咳了一声。

  下一秒,贺兰端烈的大手就抚上她的额头,反复摸了摸,像是担心她受了凉。掌心的温度十分舒适,让人眷恋,可素和流金还是躲开了。她迅速却又有点笨拙地撑起自己的身体,唤来侍女伺候自己梳洗。

  这一年,北泽的冬天格外寒冷,第一场雪飘落就整整持续了七天之久。

  因为太冷,素和流金只能整日缩在屋子里。赏雪的兴致早就在安远寺败完了,她每日只是坐在暖炉边,与绣花针线做斗争。从小就不擅长刺绣,素和流金到现在也只能绣出点兰花草之类的简单东西。这次,她特意选了相对复杂的蝴蝶来练耐心,可折腾了几天却连半边翅膀都完不成。

  “王妃,还是别绣了吧。天色暗了,再绣该伤眼睛了。”

  新提拔上来的素伶端来热茶,换走了素和流金手里的针线。

  素和流金轻轻地摩挲着茶杯边缘,感觉热气润湿了指尖,想起早上去见洛黎的情形,不由锁起了眉头。

  两天前洛黎就说自己恢复了,想和往常一样在她跟前伺候,她没有应允。

  “安远寺的事……”

  关于那晚,素和流金之前几次想提,却都临阵退缩了。可她欠她一个交待,这件事不可能就这么一直回避下去。

  “奴婢听说,这几天王爷都宿在待霜居?”

  意外地,洛黎没有回应,反而提起了贺兰端烈。

  素和流金这几天正在为这件事烦恼,面上不由有些不郁。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天,贺兰端烈还是夜夜都来。因为丧失了信任,素和流金无法像从前那样与他交心,两人相处处处透着尴尬,让她不止一次想要回到刚嫁入王府的时候。那时的贺兰端烈对她不闻不问,她反而过得比现在自在。

  “王妃,王爷能来是好事,您应该高兴些。”洛黎看出她的情绪,小心地劝慰。

  若是换个人和她说这些,素和流金必定会骂回去。可说这句的是洛黎,素和流金看着她,心绪复杂

  “安远寺的事,不是王爷下的令。”知她心结,洛黎竟像局外人似地,大度地为贺兰端烈开脱起来:“事已至此,王爷也有心无力,王妃就不要责怪他了。”

  “洛黎……”你不恨吗?

  看着一脸平静无波的洛黎,素和流金忽然狠狠地抓住她的双臂,双唇颤抖,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这些天,洛黎身上看得见的伤是好了,可心上看不见的痛苦呢?素和流金不敢问,她怕答案会让洛黎再痛多几分。

  “奴婢很高兴,王妃平安无事。只要王妃平安无事,就什么都值了。奴婢不后悔,王妃也不要为奴婢难过。忠心为主,是奴婢的本分啊!”

  洛黎不是处变不惊,也不是心坚如铁,只是事情发生的时候,她的神智并不清醒。等别人告诉她发生过什么的时候,她几乎无法确定那就是自己。更何况,发生的已经不能改变,她不愿再去回想。她的清白回不来了,受的伤害也已经烙在了骨头里。她怨啊!怎么能不怨?可她更知道自己的本分,素和流金是主人,是她一辈子都要效忠的人,哪怕赴汤蹈火、付出生命都应该在所不惜。这点认知是她最后一根浮木,只有抱紧不放,那段不堪的过往才不会将她淹没。

  “丹青已经不在人世了,是王爷的意思。送您去安远寺的那些侍卫好像也……”这几天洛黎辗转反侧,想的都是这件事,“还有芍儿和桂菁,她们虽然和、和安远寺发生的事没有关系,但一样被发卖了。可见王爷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王妃还是多顺着他一点吧,您在王府根基不稳,杨冬河那样的人才敢把主意打到您身上啊!”

  经过这件事,洛黎多少明白了平王处境,还有他的行事作风。以后日子那么长,王妃唯有与他相亲相爱,得他庇护,日子才能过得平安顺遂。安远寺的事让平王心怀愧疚,正好可以加以利用,而不是为了她这个无足轻重的奴婢与平王渐行渐远。

  感觉手臂上的力道越来越大,洛黎觉得疼,平静得好像面具一般的表情,竟跟着片片碎裂开来。伤痛与委屈瞬间占据了眼眶,染湿了面颊,让她几乎无法维持理智。

  素和流金被触动,终于松了手,为洛黎揩去脸上泪痕。她并不想逼洛黎崩溃,只想为她找回个公道。也许这份公道并不能挽回什么,但这是她欠她的。她想还,却不知道该从何还起。

  “你怎么知道不是他下的令?”

  洛黎吸吸鼻子,用袖口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赶紧解释道:“王妃审问杨冬河那天,奴婢听到的。”

  “你当时不是……”

  那天洛黎服了药,素和流金去的时候,她明明还在昏睡。

  “奴婢睡得并不踏实,您走以后就彻醒了。”确切地说,是被平王拍椅子的声音惊醒的。洛黎说:“奴婢听到杨冬河求王爷原谅,是他擅作主张,设计了那一切。王爷罚他去边关守城门,今生不得离开。这件事王爷真的很生气,他没有骗您。”

  素和流金知道洛黎不会骗她,可心里始终踏实不下来,“有没有可能是他故意让你听见的?”

  “应该不会。”

  洛黎回想当时的情景,平王和杨冬河的情绪反应都很自然,完全不像是事先串通的。而且她躺在那里昏迷不醒,心思动到她身上岂不是有些浪费?

  “王妃,您千里迢迢从束月嫁来北泽,想要安身立命,能依靠的只有王爷而已。奴婢身份卑贱,荣辱不值一提。王妃要是为了奴婢与王爷生出嫌隙,那奴婢真是罪该万死啊!”

  “洛黎……”素和流金一时语塞,真不知该夸她忠心还是骂她愚钝。

  “奴婢觉得王爷是真的不知情,王妃不要再怪王爷了。”

  见洛黎那么笃定,素和流金不再表态,眉头却锁得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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