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思君不见，良人如昨

　　“慕苒啊。”苏老将军小心翼翼地将脑袋探入女儿的院门，一边呼唤一边左顾右盼，生怕会有什么东西冷不丁飞过来将他打出院去。

　　但蹲在水池边的苏慕苒只是气鼓鼓的背过身去，装作没看见父亲而已。

　　老将军苏震可以在庙堂之上面责天子过失，可以统领数十万骑兵驰骋草原所到之处势如破竹，但却唯独奈何不了自家的闺女，而且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不得不说是一件咄咄怪事。

　　对此，朝中那些位与苏震资历相同的武将们没少拿此事打趣老将军，反倒是那群文臣觉得此事理所应当——毕竟能被天子称赞为“大梁才女第一”的女子，史书上也没有出现几个嘛。

　　苏震轻手轻脚来到女儿身后，负手而立，故意干咳了两声，说道：“你娘刚做了桂花糕，说是再不吃的话，可就只能送给隔壁的国舅家了。”

　　苏慕苒一听到“桂花糕”三个字，便要忙不迭起身，但动作只做了一半，就又蹲了回去，还冷哼了一声。

　　苏震眼看利诱不成，叹了口气，扶着老腰费力蹲了下来，温言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可以跟爹说一说嘛。是不是皇子殿下惹你不开心了？你放心，爹明天就进宫，陛下肯定站在慕苒这边。”

　　苏慕苒突然闷闷地说道：“不是的，不是因为殿下。虽然我不太喜欢，可是殿下真的对我很好。”

　　苏震一愣，“那是因为什么？京城的饭菜不和口味？还是气候太过戾烈？”

　　苏慕苒拼命摇头，转过身，腮边有泪珠，“爹，您说，秦公子是不是真的已经......”

　　苏震默然无语，大半年以前，秦北望落船遇难的消息就已经传回，可那时正值举国欢庆，一个无名之辈的死活显然并不算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但所有人都不在意，偏偏苏家大小姐却相当在意那个浑身市井气的小子。

　　当时苏震耐不住女儿的软磨硬泡，便将此事和盘托出，却没想到苏慕苒听完之后竟然不哭不闹，还笑着安慰父亲说秦公子绝不会轻易丢掉性命，说他还没把江湖上的那些故事讲完，终有一日会再度回到他们身边。

　　可是直到现在，秦北望依旧没有半点消息传回苏家。

　　苏老将军叹了口气，心情也多少有些沉重。他是很看好那个姓秦的小子的，比对当年收留为义子的韩哲还要看好，甚至想要将苏家的未来交给他，但怎奈何，天有不测风云啊。

　　苏震摸着女儿的脑袋，安慰道：“没事的，你不也说那姓秦的小子福大命大吗，说不定啊，明天他就能出现在咱家门口了。再说了，我闺女刻了这么多无事牌为那小子祈福，总不能浪费了不是？”

　　苏慕苒摇了摇头，依旧闷闷不乐。片刻后，这位苏家大小姐突然问道：“父亲，您是不是不想让女儿嫁入宫中啊？”

　　苏震闻听此言，被惊得差点一屁股坐进池塘当中，“好女儿，你怎会有如此想法呢？”

　　苏慕苒轻声嘟囔道：“因为不论是太子哥哥还是皇子殿下，您都没有给过他们好脸色。再说了，上次进宫看望陛下的时候，他也没有提过这件事。所以女儿觉得不管是您还是陛下，好像都不愿意让我嫁入宫中。”

　　苏震闻言，脸色变了变，长叹一声站起身来，说道：“慕苒，这件事你只在自己心中想想就好，切莫说与旁人啊。”

　　苏慕苒瘪着小嘴说道：“女儿怎会如此不知轻重？爹您又小看我了！”

　　苏震慌忙好言相劝道：“怎么会，爹的女儿可是大梁第一才女，不来小看爹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只是这件事若是让有心人听了去，必定是件烦心事，说不得还会动乱朝纲，所以爹才特意嘱咐你两句嘛。”

　　苏慕苒不依不饶，“那爹回答我，是不是不愿让我嫁入宫中？”

　　苏老将军立马拍着胸口说道：“爹的女儿，嫁到哪里都是响当当奇女子，想嫁给谁就嫁给谁！”

　　苏慕苒这才破涕为笑，甜甜地说道：“爹，您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苏震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闺女啊，你该不会是......看上秦北望那个小子了吧？”

　　苏慕苒一下子跳起身，蹦蹦跳跳的回到书房去了，只留给苏老将军四个字。

　　“不告诉您！”

　　苏震看着自家女儿的背影，有些头痛。

　　他当然不愿意自己唯一的女儿嫁入宫中啊！什么太子皇子，要是让他选择的话，还不如让那个浑身市井气的臭小子来当苏家的女婿呢。

　　要知道，庙堂官场不好混，那宫墙之内，难道就不是一片修罗场了吗？况且如今东宫太子势弱，二皇子又不安分，这后宫里的情况就是一滩浑水，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

　　在这种局势之下，苏震又怎能放心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去趟这摊浑水呢？

　　虽然自家闺女乃是大梁第一才女，可说到底，也只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罢了，她哪里会懂得那深宫之中的尔虞我诈？而且苏老将军心中无比清楚，太子和皇子所争抢的可不只是自己的女儿，而是他苏震乃至苏家的支持啊！

　　至于当朝天子的想法，苏震也不愿擅自揣摩圣意，可是老将军心里清楚，陛下如今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明争暗斗却不插手，背后肯定有着更为复杂的意味，甚至不排除这位铁血帝皇会算计道自己头上来。

　　在这种情况下，苏震又怎能不紧张呢？

　　可是此时，书房中的小姑娘却不知道父亲纷乱如麻的心绪。她正趴在自己杂乱的书案上，摆弄着桌子上的两件摆设。

　　那是一只稻草编成的蚂蚱，和一枚简陋的陶笛。

　　前者，是苏家小姐亲手编成的，手艺是当年秦北望教的。后者，则是秦北望十五岁之前一直随身带着的东西。当年草原上的牧民放牧时，都会随身带着用来解闷的小玩意。

　　苏慕苒摆弄着这些，秋水眸子中笑意醉人，面若桃花。

　　这两样东西，似乎都跟某个杳无音信的家伙有关，却偏偏都是她最喜欢的小物件。

　　而在地上，丢着一张被揉皱又被展平的熟宣，上面是一首涂涂改改多次的长短句。

　　笙歌销夜陌，向晚茕茕，满城梨花落。回首盼君不见君，此时月小，光影东头，漫空流星烁。

　　一番烟尘逐梦去，梦里良人如昨。回首盼君不见君，舟底鱼眠，云边雁语，窗帘残香过。

　　在这间向来不允许旁人随意进入的书房中，这首诗词也许注定只能被埋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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