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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我出生于A省的一个小县城,女,28岁,尚未出嫁。

  今年5月我刚刚完成了我的博士论文答辩,并且因为学习成绩优秀,加上在校期间我发表了两篇SCI的文章,他们现在都看重这个,所以我虽然是女生也得以留校。我们医学院留校的意思除了留在大学本部教书以外,也包括留在学校附属的医院当医生。

  我所在的学校是A省最好的综合大学的医学院(它的前身就是A省著名的医科大学),自从2000年我上大学那年全国刮起了大学合并风,我所在的这所医科大学就并入了A大学,成为它的一部分。用我的老师的话来说,我的母校因此上了一个档次,作为全国排名前几位的综合性大学毕业的医学博士,我感到很自豪。

  我的学校在A省的省会B市,我即将毕业工作的医院就是在B市的闹市区,本省最负盛名的原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我从本科读到博士,一路走来,在这所学校,度过了十年的时间,从十八岁到了二十八岁。这真是一段漫长的时间。

  今天是我在医院正式上班的第二天,实际上前面我们还参加了医院举行的为期一周的岗前培训。培训的过程拖沓不堪,院长,副院长,院长助理,科研处长,人事处长轮番登场,翻来覆去地强调课题和SCI论文。这令我极度怀疑,他们所需要的人才到底是医生还是科学研究人员。

  不过虽然不耐烦,我还是得装作非常感兴趣这个话题的样子,我在留校面试的考试中可是承诺过毕业后立即申请国家自然基金的,我可不能暴露出我说那些话都不过是为了可以留校。

  另外一个原因,我要假惺惺地正襟危坐的原因是因为我的导师,医院的科研处长正坐在主席台上,当时要不是他极力为我争取,我留校也未必会这么容易。

  我本来没有多少抱负,本科毕业的时候我就积极找工作准备开始工作了,因为从我实习的过程来看,我认为医生这个行业还是基本上属于经验科学的范畴,我对继续读书没有多少兴趣,不过我倒是很有兴趣参加临床工作,比如别人都在准备考研究生的时候,科室根本就没有实习生轮转,我每天都坚持去参加医生交接班和上级医生查房。我对于一种疾病的诊断的探讨有非常浓厚的兴趣。

  上级医生查房的时候,我作为唯一在场的实习医生,经常会被点名汇报病例。这个倒难不倒我,我经常会从带我的老师那里打听清楚,这一周的教学查房是哪一床病例,因此我会提前两天的晚上到医院复习医生写好的病例,到了要汇报的时候,即使我不去翻阅病历,我也能说得八九不离十。我说完以后,通常发表意见的是进修医生,进修医生通常来自本省的县市一级的医院,也有邻省的市级医院,他们来我们医院进修常常被称作为镀金,因为通常他们进修一年回去自己的医院都成为当地医院的掌门人,至少也会提拔为科室副主任。

  进修医生挨个的发表意见,然后是住院医生,主治医生,副教授,没有官衔的,有官衔的,教授,按照年龄由小到大,当官的总是在最后。最后往往是德高望重的齐教授予以总结,这是令我极其兴奋和期待的过程。因为大多数时候我都会发现其中的哪几位医生实际上回答的文不对题,这让在内心里很兴奋,因为平时高高在上的他们在齐教授面前原来也是犹如小学生一般的谦恭。

  另外一个让我极其兴奋的过程,就是站在手术台上。别的有些同学会晕血,或者觉得这样对病人开膛破肚很恐怖,我不,我天生地喜欢,喜欢血腥的气味和双极电凝止血时,肉被烤熟的味道。很多像我这样的生手,会在这样的烤肉味蔓延的手术室里度过以后,从此失去对一切肉食的兴趣。不过我不在乎,即使是刚下手术台,我也可以端着一盆同样味道的红烧肉大快朵颐。以至于我的同学,和我分在同一个实习小组的金其辉会看着我的吃相而呕吐。所以我一直引以为傲自己是天生的当外科医生的料。

  我在实习生中表现得非常出色,几乎所有的老师都抢着将我收为他们的门徒,这当然是因为我很勤快,学习能力也很强,能够为他们分担一部分琐碎的工作。但是这对于我毕业能够留校工作并没有多少裨益。因为我本科毕业的时候,医院的留校政策已经修改为非研究生不能留校;

  我只好在实习了3个月后痛改前非,去参加学校里颇为盛行的考研补习班,还好我在最后时刻迎头赶上,终于成功地考上了研究生。

  两年以后,当我憧憬着我很快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一名正式的医生以后,我得到的最不幸的消息是:留校政策又作了修改,如果不是博士,一律不能留校,我不能免俗地申请了博士转读,这就意味着,我只好将我的医生梦再往后延长三年。

  今天是我正式上班的第二天,我应该很兴奋才对,因为这可是我等待了五年才终于得以梦圆的医生梦。

  不过一样东西等待的太久,最后即使拿到,却也失去了原先的意义。所以早上起来我从镜子里看见自己垂头丧气的样子,就感到郁闷透顶。

  不过我今天的郁闷还不完全是因为是这种兴奋的不应期,而是因为我昨天晚上和男朋友大吵了一架,甚至提到了分手的高度。

  现在的爱情是这么的不稳定,一旦提到了分手,就会让人有岌岌可危的失重感。我突然就开始痛恨自己浪费在他身上的这几年时间,从24岁到28岁,24岁的时候分手,我完全可以昂首挺胸地打个响指,就将这段感情扔进历史。但是现在我28岁了,我知道28岁的女博士有点像菜场里卖剩的几堆白菜苔,蔫不耷拉的,让人看了心烦,哪里还有请回家的欲望。

  不过战争却是我挑起来的。我的男朋友其实很无辜,他到现在也不知道我那一顿无名火并非因为他要去医院门口的小餐馆吃饭,而我嫌那里不干净,要去那家100米以外的连锁酒店。他其实也没有怎么反对,只不过嘟囔了一句:诗婷啊,我们要节约,要攒钱买房。

  我扭头就往回走,连饭都不想吃了。他跟在我后面小心地陪不是,说诗婷,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说去哪儿吃饭,就去哪儿,你看你今天上班了,你想去哪儿吃当然去哪儿吃,都是我不好。

  他不说还好,他越说我就越有气。你说一个大男人,不要这么唯唯诺诺好不好!我真是怀疑以我这样粗糙的一个人,是怎么会喜欢这样一个男人!

  不过仔细想起来,是我喜欢上的他吗?不是,是他喜欢我,我就答应了他。

  和我的女同学比起来,我今天才发现我的无所谓是造成我人生悲剧的根本原因。我以为我可以无所谓,可是实际上我根本都不会无所谓。我只不过将我所有的有所谓压抑起来,打成厚厚的包裹,时刻准备着在某一个时候引爆它,发挥出炸药的威力。

  我是在上研究生二年级的时候,答应做他的女朋友的。那个时候他说他已经喜欢我两年了,看见我考研究生,他也赶紧考了,为了不落下我前进的步伐,一席话说的我无比感动。况且那时我正好处于感情的真空期,又面临着是否转读博士这样的人生抉择,我需要有一副男性的肩膀让我有所依靠,我没有怎么忸怩就应承了下来,有些随波逐流的意思,因为我同宿舍的另外两名女生都有了正式的男友,经常在宿舍上演亲昵秀,24岁的我急需要一个舞台,让自己也做一回蹩脚的恋爱女主角。

  他叫周国辉,我像不喜欢我自己的名字一样不喜欢他的名字。我的名字听上去就是两个没有没有多少文化底蕴的父母为了给女儿取一个附庸风雅的名字而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媚俗名字,我这个人,既没有多少诗性,也不婷婷玉立。而他的名字就更加不用说了,还以为自己可以给国家增辉?这些父母不知道怎么想的,都以为自己的孩子就是国宝?

  从他的名字,就猜得到他和我差不多一样也不是大城市有教养的家庭的出身。所不同的是,我的家在本省的一个小县城,而他的家在外省的农村。我家里就我一个女儿,他家里除了他以外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真不知道这农村的计划生育是怎么搞的?合成计划生育是专门计划掉城镇人口啊?

  不要说我说话刻薄,我这不也是被逼的嘛。他家弟弟妹妹现在一个上大学一个上高中,都是花钱的时候,家里哪里顾的上他现在急需要钱买房子结婚。

  结婚,房子!

  知道了吧,我的郁闷心结在这里。我28岁了,博士也拿到了,也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工作,我还有什么长吁短叹的?当然有,你看我同宿舍的另外两个女生一个傍了个大款,还没有毕业就给她买了房子,一个的男朋友是B市市委副书记的儿子,不说别的,每次和她一起逛商店,她那个刷卡不眨眼睛的派头就让我呼吸心跳都加快,恨不得找块豆腐将自己撞死算了。

  我是不好意思将我内心的想法说出来的,因为我鄙视拜金的女人。但是我骨子里和她们毫无区别。所以我揪着小餐馆的卫生状况不好,苍蝇横飞,以及他对我不大方这些小问题和他纠缠。直到他终于失去耐心地要离开我借住的低年级女生的宿舍,回到他自己的宿舍去。当他拉开房门准备夺路而逃的时候,我脱口而出:你现在要走,我们就分手。

  说完,我就后悔了。不过水已经泼在地上,无论如何是收不回来了。

  我躺在床上折腾自己,不吃不喝,不哭不闹,像一个乖巧的小婴儿。我望着门的方向,希望周国辉还会不期而至,甚至给我买来晚饭,然后我们就相逢一笑泯恩仇,象以前我们常常做的那样,只不过这样的过程周而复始的重复,连我也感觉审美疲劳了。

  我和周国辉是本科同年级不同班的同学,上研究生以前我压根就没有注意过他。上研究生的时候,我们有几门基础课碰巧分在一个实验小组,我的动脑能力和他的动手能力可以说配合的天衣无缝,这使我们俩做出来的实验结果常常是又快又好,远远地超过其他同学。不过从开始的普通同学到他突然对我改变了态度,我还是觉得一切来得太快了。不至于说和一个人在实验中配合默契在生活中也一定会配合默契吧?但是周国辉同学却有这样的信心,可以说他的信心感染了我。再加上男生通常忽悠女生的套话,比如我一进大学就注意到你了,女生就乐颠颠地相信了这话的真实性,其实只要用脑子想一想,注意到了5年了都没有行动,看来是对自己兴趣不大。看来我在实验中的动脑能力和我在爱情上的糊涂指数居然是成正比的。当然我前面说了,我需要用一份爱情来证明自己也许是我大脑失灵的最主要的罪魁祸首。

  研二的时候我决定转博,这当然是因为医院的留校政策的贸然改变,我不得不重新调整我人生的目标,我在我的前途问题上总是能够高瞻远瞩地制定出正确的战略步骤,这一点,我甚至与男生比起来丝毫不逊色。同样对于周国辉,我要求他和我齐头并进,不说举案齐眉,至少也应该妇唱夫随吧。

  可是他虽然有超强的动手能力,这一点也许会在将来他的行医生涯中给他带来益处。但是他不是一个会读书的材料,而且他也没有我心无旁骛的本事。我们一边谈恋爱,一边复习研究生课程的期末考试,我的成绩是全部90分以上的优异成绩,而他在考试时要靠坐在我旁边搞点小动作才能勉强混个及格。过后他还很无辜地说,他以前读书还是可以专心的,不过现在有我坐在旁边就根本没法集中下精神。

  所以我的成绩可以名正言训地转读博士,而他却只能在三年硕士毕业以后再参加全国博士统考。更加不幸的消息是,他在统考中英语以一分之差落选。最后他只好在导师的帮助下分配到本市一家市级医院。

  这一点上我知道他是为了我留在A省B市。否则他也可以考虑回到他家乡的省份,以我们学校的名气,又有导师的关系,他回去到一家省级的医院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但是我不知道该为此感谢他,还是痛恨他,因为他,才是我痛苦的根源。我知道这样说很不地道,但是我们两个本来就不是一根藤上的瓜,因为惯性非要扭在一起,这让我的人生观世界观都产生了错乱的感觉。当然我知道我不能完全怨他,我自己的薄情寡义和优柔寡断也是造成我今天这个混乱局面的重要原因。

  其实我有三年的时间来放弃他,但是我实际上用了三年来等待他。我读博士的三年,他几乎在每个周末都会转两趟汽车来到我的学校,陪我看书,听我发牢骚,以及,和我吵架。

  我以为我的心是在这三年中变软的。软的一塌糊涂。糟糕透顶。

  因为我终于决定放弃他的时候,他终于考回来读我们学校的博士,以我的男友的身份,在我留校的通知放榜以后。其实我说要放弃他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激励他考回母校读博士,为了和我齐头并进?我内心的想法恐怕连我自己都无法知道。

  我知道天上掉不下房子,我还知道这两年我读博士他工作,他的工资基本上花在我们两人的日常开销上。他没有存款,我也没有。我父母最多可以给我10万块钱,那是他们的全部家当,我还一直咬着牙说,不要不要,你们自己留着养老吧。其实天知道,我是多么想一把抢过来,还将它变魔术成为100万。这样我就有了底气去看新开的楼盘。

  我毕业的时候,医院已经早都没有福利分房了。甚至于连单身宿舍都不再分配,不过我也知道医院的单身楼就那么一栋,和进修医生的公寓混在一起,暗无天日的筒子楼,里面挤着像蛆一样的密密麻麻的单身医生和护士。比我们博士生住的学生公寓要差多了,我真是怀疑他们怎么住得下去。

  于是我找了低年级的女生,反正她几乎从来不在宿舍住,谁知道她到底住在哪里?她又不是本地人,也没有结婚。我帮她付一年1800的住宿费,她将她的床位借给我住一年。

  我和她签下这个合同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聪明的女人,想想,一年1800元,一个月才100多元,多划算啊。

  可是当我去到我的女同学家的月供10800元的豪宅做客时,我彻底崩溃了。而且像我这样的28岁,已经工作了的女人,还要和三个学生挤在一起,睡窄小的单人铺,而我的男友则睡在另外一层楼的另一间宿舍的另一张单人床上。这是怎样的一种生活?

  我耷拉着脑袋来到病房的时候,我知道自己昨天严重睡眠不足,而且那个该死的周国辉一直到今天早上也没有露面。我说的分手的话,大概是伤着他了。我有一瞬间的负罪感,不过我很快就安慰自己,没准他在埋头做实验呢?

  我这种没心没肺的说过就忘,忘了再说的处事态度,后来我发现很能成全我做一个好的外科医生。好的外科医生很不容易,更不容易的是做一个好的女外科医生。我在的科室叫耳鼻咽喉-头颈外科。我当时选择这个科室,是考虑到它虽然是外科的范畴,但是手术范围和手术所需要的力气应该是小于骨外,胸外,脑外和普外这些传统意义上的外科。

  我认定它是适合女生的外科。这方面,我有一点正确,因为耳鼻喉科确实涌现过很多知名的女专家,女教授。不过随着头颈外科的普及,我们科室的业务范围已经扩展到上起颅底,下至气管,食管,成了外科行业中跨度最大,所需掌握的业务最为复杂的一个科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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