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7.陈家伟

　　这几天早上的时候没有看见那个年轻的女医生进来。我现在知道了戴帽子的是女护士，不戴帽子的是女医生。要搞清楚这一点，倒还费了我一点心思。开始我见着年轻女同志就喊护士，后来才发现我可能叫错了，因为她答应得十分勉强。相反我叫护士医生，似乎就没有惹什么麻烦，她们只不过吃吃地笑，这么说来年轻的小护士比年轻的女医生要可爱许多。

　　因为我的病房是特级护理。其实我现在已经不需要特级护理了，但是我们不提出来改，他们是多半不会改的。反正，正好每天有一个小妹妹过来陪我聊天。小薇，小嫣，小涟，还有小卉。我慢慢地不那么烦躁了，医生说这样有助于我的恢复。我每天打两瓶吊针，说是消炎，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有那么多炎要消。医生都是板着脸进进出出，偶尔让我去治疗室检查耳朵，用一个探照灯一样的东西戴在头上，扯着我的耳朵往里看。用棉棒在里面搅来搅去，常常会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流出来，我都觉得很肮脏和羞愧，他们却仔细地凑上去看，还用鼻子去闻，真恶心。

　　现在我接受了自己的样子。已经有一个月了吧？不过我真的记不清楚了。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后来我好像住过烧伤科，不过在那里的记忆，我一片浑浊，我几乎一直在睡，就没有清醒的时候。

　　我似乎醒过来没有好久。好像是那个年轻的女医生唤醒了我的记忆，然后她就消失了。然后我就见到了小薇。小薇温暖的笑容像风一样吹走我的失魂落魄。

　　我记起来我是陈家伟，在这个地盘上曾经不可一世的二世祖陈家伟。后来我就开始虚张声势地引人注意，我让我母亲将我的宾利车开到病房门口停着，我当然知道这样豪华的车停在这里会引起人们的好奇，当然，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这是我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态度。

　　我家的保姆现在24小时在医院里侯命，只要我一发令，她就得撅着屁股给我拿东拿西。我故意当着护士们的面使唤她，其实我原本没有这么坏，但是我现在表现自己的场所太有限了，我只好将一部分气撒到这个粗粗笨笨的女人身上。

　　我开始挑食，其实我原来虽然比较麻烦，但是我对饮食并不挑剔。但是现在可供我挑剔的东西实在太少。我将医院的营养餐泼在地上，破口大骂，这是人吃的东西？我的司机就只好开着我的宾利去五星级酒店给我订餐。我故意当着护士的面这样做，其实那些托盘端来的菜未必就更合我的胃口。

　　但是，我喜欢看着那些愚蠢的女人眼里艳羡的火焰。是啊，谁叫我是陈晋中和魏书琪的儿子呢？谁叫我现在可以炫耀的，除了钱以外，就什么都没有了呢

　　我的闹腾是卓有成效的。现在的陈家伟虽然只有半拉脸，还是成了医院的风云人物。我又开始吆五喝六，我的那些狐朋狗友也来医院给我撑门面，出门的时候，我戴着帽子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帮喽啰，我觉得我应该再去弄个佐罗一样的面具戴上，那多酷！

　　经过护士站的时候，我故意停顿一下，掏出我的阿玛尼的钱夹，里面鼓鼓囊囊的，装满了金卡和钞票。我很希望小薇能用眼角的余光看看我，但是我的眼角的余光看见了一群贪婪的眼睛。最前面的是小嫣，我靠。

　　小嫣来我的病房越来越勤，不是该她值班的时候她也过来。我知道这小妮子对我动了心思了，这一点我用脚趾头也猜得出来。我故意将晚饭放到桌上不吃，她果然会提醒我菜凉了，我就顺竿邀她与我同进晚餐。

　　后来我知道她是临时护士，就是说没有医院的正式编制。她们干着最脏最累的活，却每个月都只能拿到几百块的基本工资。我知道这个社会是多么的不公平，她辛苦一个月的工资甚至不如我的一顿晚饭来得值钱。

　　我不经意地问小嫣，管我床的那个女医生哪儿去了？她抬头看我一眼，又低下头，说，朱博士啊？好像说父亲病了，请了两天假。我哦了一声，不再说话。嘿，还是个博士，胆那么小。

　　我感觉得出小嫣在我面前的畏惧感，当然并非因为我的容貌，而是因为我表现出来的财富。我不用去猜就知道她家境一定不怎么好，而且她有一颗力图改变自己的野心。说实话，这样的女孩子我见得多了，一般来说我对她们根本都不怎么感冒。不过经过晓苏以后，我的看法有了一些改变。

　　我自己也不清楚我对晓苏的感情是怎样的，但是我对待晓苏是完全不同于以前的女人，我并没有厌倦她，即使是现在，我一直都是主动地抛弃和我有过关～系的女人，这中间的原因并不完全是我见异思迁，而是很麻木的，觉得没有意思。既然两个人在一起这么没有意思，那就不要在一起好了，好在多数人要求并不高，一万元两万元就可以打发了。而且我感觉她们对我这个人也并非那么在乎，这大概是我名声很不好的缘故。说来就来了，说走就走了。其实大家都是成年人，别拿感情当事，一切就都很简单。这方面，我父母给了我卓越的榜样。

　　晓苏不一样。不过晓苏到底哪儿不一样，我真的说不出来。她来我家是求我父亲给他老公网开一面的留住饭碗，她对金钱很贪婪，对我的感情，也并非那么专一，但是我像着了魔似的，甚至有一段时间我每天琢磨着怎么哄我的母亲开心，让她答应我可以娶晓苏回家。

　　自从认识我以后，我知道她将我当成了摇钱树，我给她钱，给她租房子，甚至，我给她开了一个小酒吧。我知道，她适合那样的生活，穿着性感妖艳的短裙，魅惑所有来酒吧的单身汉。她将酒吧开的有声有色。我知道她有这个能力，只不过没有人给她这个舞台。

　　既然这样，我何不给她搭一个舞台。我乐意看她风情万种地在舞池的中央摇曳生姿，我不吃醋，因为我的眼里根本就没有其他的观众。她是我的唯一，而我也是，她的。

　　我不知道小嫣是否也是这样的女子，在翘首顾盼中，渴望有一个舞台？我有足够的财力可以资助她，但是我却再也没有这样的心情。我甚至在想，等我整容以后，也许我会修心养性，帮我母亲打理她的公司，娶一个知书达理的女子，生一个陈家的后代，踏踏实实地过完我的后半生。

　　如昙花一现，似烟花耀眼。我点上一支烟，吐出一个烟圈，看它婀娜娉婷地对我吐一个媚眼。小嫣提醒我病房里不允许吸烟，我笑了笑，我一向不在乎任何清规戒律。但是我顺从地，将只抽了一口的中华烟扔进她递过来的装了水的一次性纸杯。

　　小薇六天倒一次夜班，她值班的时候有时候轮到我的特护，有时候也轮不到，这要看护士长怎么排班。我曾经动过念头去用钱买通护士长，让小薇多值我的护理班。但是我又觉得这样是不是太明目张胆，而且我对小薇的好感也只不过停留在她温暖的眼神上面。于是我也就罢了。

　　小薇值班的时候，有时候小嫣也在我屋里。不过她们两人倒挺和睦，小薇还是那样恬淡的笑容，做她该做的事情。小嫣偶尔也帮帮忙，不过更多的时候是陪在我的床边，和我说话。我有些希翼她们吵一架，当然是为了我，后来我看见镜子里自己恐怖的右脸，又觉得自己在痴人说梦。我有些沮丧：孙晓苏，你到底是用什么做成的？置身地狱而不自知，我恐惧于自己的沾沾自喜。

　　果然两天后那个叫做朱博士的女医生又回来了，她还是低着头跟着其他的医生。我突然记起来那天发生的事情，她一定是凝视过我的，我对我的丑陋感到羞耻。不过我相信她再也不会用眼睛逼视着我，因为这样无异于逼视疼痛。虽然我不是医生，但是我理解他们这一行的职业道德，这也是小薇的微笑令我如此温暖的缘故。

　　她的脸色很是苍白，我想问她，你父亲好些了吗？又觉得自己额外地多此一举。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这个秘密我们未必愿意和他人分享。就像我的耳朵，我很不愿意我的母亲告诉医生真正的原委，我宁可她将这讲成一次意外。但是我母亲实在想不出什么是可以代替的借口，毕竟面子很重要，还是重不过她独子的性命。医生的一惊一咋还是吓唬住了她，她原本想说是开水烫伤，但是经不住医生的一再追问。她就彻底地投了降。

　　其实孙晓苏的名字对于我的母亲来说就是一个噩梦。她有些恼恨自己逼迫我和晓苏分手，但是她哭着说，小伟，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

　　我摇摇头，不让她说下去。我不愿意她这样诅咒晓苏，但是我阻止不了她。她找了由头，说晓苏的酒吧从事色～～～情活动，而让人去封了她的门。这件事我后来才知道，天地良心，她的酒吧从来不从事色～～情活动，除非和我的活动算是色～～情的话。我求我的母亲放过晓苏，我母亲咬牙切齿地说，除非我死了，我会放过这个妖精。

　　但是她还是听了我劝戒，没有将晓苏告上法庭。虽然在这之前，她多次咨询了自己法院的朋友，讨论如何让这个骚～～女人再也不得翻身。其实，即使她不找朋友帮忙，只要我愿意出庭指控晓苏对我造成的伤害，我想任何一个法庭都会为之动容，晓苏的罪不当赦。

　　但是，我要挟我母亲，如果晓苏去坐牢，或者被判了死刑，我一定放弃治疗，就让我流脓致死吧，反正我就是一个坏的流脓的十恶不赦的恶棍。我的母亲像看疯子一样的看我，她一定以为我的失忆症还没有恢复又患上了精神失常。我是有些失常。但是我是清醒的，我不想晓苏因为我而毁了，虽然她毁了我。

　　我，真他MA的，不正常。

　　晓苏在我心里的样子从来都不狰狞，即使是那件事以后，我在混沌中依稀看到她哭着跪在我的床前给医院打紧急电话求医生赶快来救我的样子，使我确信她不是有意要害我。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一步步按照我们无法预料的场景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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