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小佳
她啜一口饮料，接着说，“我们在麦当劳工作，要充满着激情地不停地高喊：麦当劳喜欢您来，喜欢您再来。还要总是那么精神饱满。老板们精确地计算过我们的饱满激情能够维持的时间不会超过3小时。所以你知道，我们在麦当劳上班的员工是2-3小时就换一班。”
我还真的不知道。看见的都是穿着红T恤，戴着黄帽子的青春面孔，没有注意到他们在两个小时后就换了一班。我说：“那不是正好，上两个小时班就休息了。”
小佳皱皱眉头，两个小时做的累的要死，然后就没事做了。因为我们在麦当劳的两个小时时间是不固定的，转着来，所以也不可能再去别的地方的工作，回去睡觉又睡不着，心里犯愁，这一个月不到三百块的工资，连付房租都是问题。而且我们还不能说麦当劳工资低，每天只干2小时呢。
后来我就遇到了勇毅，他常来我在的麦当劳买开心乐园套餐。我碰到他几次，就有点熟了，就问他，买给你孩子啊？为什么不带他（她）来玩呢，这里好多小朋友一起玩。他说买给他外甥的，他妹妹的孩子。小朋友稍微有点哮喘，家里人不是很希望将他带到人多的地方。我很感慨于他的爱心。后来他来的时候，我都特意多给他一点番茄酱什么的。有时候碰到好的玩具我也给他留着，下次他来买套餐的时候，我可以留给他。
一来二去的，他也感受到了我对他的好，就提出来要我做他的女朋友，我考虑了一下就同意了。我一个人在A市漂了有五年了，我多么希望有一个在本地的属于我自己的家。
他们家都是工人，属于这个城市的低收入者。家里只有一套父母单位分的两室一厅的房子，但是他妹妹先结婚了，找的也是一个无房户，就蹭在家里，正好父母还可以帮着看孩子，勇毅又是个好人，也从来不嫌弃他们一家三口，自己主动将房间让出来给妹妹一家住，自己睡客厅的沙发。
我去他家的时候，他妹妹有些抱歉地对我说，我哥人好啊，你看他将房子腾给我们住，自己睡客厅。我在心里捣鼓，这个妹妹也有点不讲理，以后我们结婚住哪里呢我有时候会因为房子的事情和勇毅闹别扭。我的想法是，勇毅到底是儿子，家里怎么也应该儿子优先吧？
我还好奇地向勇毅打听，别人像你这么大的，都没有妹妹，为什么你有妹妹。我知道我有些不地道，但是一涉及到自己的利益，爱心好像就不够用了。勇毅不好意思地告诉我，他妹妹是捡来的，因为他父母人好，在街坊出了名，人家要扔孩子的就扔在他家门口，他就有了一个妹妹。从小父母就告诫他，妹妹命苦，亲生父母都不要她了，到了我们家一定要好好对她。
我很感动。为他的父母，和他们的高尚。但是，我们需要房子才能结婚的现实像无情的火药一样，驱赶走我内心的温情。我虽然才十九岁，但是我已经想结婚了。“朱医生，你可别看不起我。我和你们有文化的人不一样，我只想有一个家，属于我自己的在这个城市的家。你说我不过分吧？”
我没有什么话可说，一提到房子的问题，我的头比她还大。
我问小佳，还要不要多点一点东西吃，她摇摇头，吃多了会胖。她将薯条倒到餐盘的纸上，再将番茄酱挤到纸上。我第一次看见人这样吃薯条，我对那些垫盘子的花花绿绿的纸片从来都没有安全感。她拈起一根薯条，小心地沾上酱，再小口地伸进嘴里。我发现吃同样的粗糙的食物，也是可以优雅如此的。
她接着讲她的故事，我真的很想知道勇毅为什么会那么狠地打了她。我不禁坐直了身子。我们坐在二楼的一个角落，这里虽然很多人来人往，但是我感觉我们俩还算是在安静的一隅。
我问小佳，你原来在麦当劳工作的小姐妹还有认识的吗？
这不能不说是我过于谨慎的表现，我居然担心她会在此地遇上熟人。她摇摇头，多半都改行了，三百块一个月再干下去会死人的。说完，觉得自己有点粗俗，不好意思地对我笑笑，说现在他们大概都是大学生在兼职吧？我们想找这样的工作也不容易了。
她说，“朱医生，我能不能叫你朱姐？”我说当然可以。“朱姐，那真是太好了。”我在这个城市，除了勇毅一个亲人都没有。
我端起可乐，晃了晃里面的冰块，饮上一口。我真是不习惯这样大张旗鼓地表达自己的感情。“朱姐，你想知道勇毅为什么打我是吧？”
废话，我是不是很想知道呢？我只是很疑惑，这么善良的一个人会这样下手打自己的女朋友，反正我想不出来为什么。我专注于自己的可乐，不想太多地暴露自己的内心。我有的时候觉得我和小佳的关系是医生和病人的关系，这令我不自觉地有些居高临下的态度，但是，有的时候我又希望她是我的朋友，甚至于，真的是我的妹妹。
其实也没有为什么太大的事情。你知道他们家房子小，客厅也小，加上我，一家七口人在一起吃饭，常常将客厅挤得水泄不通。他妹妹的孩子又很调皮，也是老人们娇惯的，小朋友每次要独占一方，我们另外六个大人挤在另外三方。
那一天我也是心里有气，端了菜出来就直接坐在小朋友平时坐的位置。小朋友从房间出来就不干了，又哭又闹的，后来才知道是他那个位置可以坐着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然后家里所有大人都不批评孩子，而是要我让开，我委屈啊？凭什么啊？我可是还没有过门的媳妇，凭什么就让个孩子给整的团团转。我就偏偏不让，孩子的妈妈好歹还说了一句，虎子，别闹了，坐妈妈这边。
爷爷奶奶却是抱过虎子，说，“小佳，你和勇毅坐一边不是好好的吗？今天这是怎么啦？”勇毅的妹夫也没有管教一下孩子的意思，就那样看着我，倒是我在无理取闹似的。我怎么啦？谁规定的这位置就固定好了，每次我都要和勇毅背对着电视，我也想一边吃饭，一边看一回电视。欺负我们勇毅老实不是，我今天还就是不换位置了。
虎子有了大人撑腰，扑过来作势要打我。这狼心狗肺的小东西，也不想想我每次来都给他带开心乐园套餐的情分了。我气不打一处来地推了他一把，说：“小朋友要听话，坐你妈妈边上去。”
勇毅用眼睛制止我，我才不管呢。今天我就是不换位置了。小东西顺势坐在地上又哭又闹的。勇毅站起来抱他，他指着我哭，“坏阿姨，坏阿姨！”
勇毅拉拉我，“小佳，今天上班和谁怄气了？”
我说：“我才没有和谁怄气呢？”
勇毅说，“小佳，你怎么和小孩子一样见识呢？”
我说：“怎么啦？我就是小孩子。我小你十岁，你说你要一辈子都让着我的。”
勇毅脸有些红，他没想到我会将我们俩的私房话也说出来。
妹妹拉拉我，“小佳，好了，吃饭，吃饭。”虎子过来扯我，“坏阿姨，这是我的位置。”我甩甩手，“谁说这是你的位置？以后我都坐这儿了，你小孩子回你爸爸家去，这儿是你舅舅家，懂不懂事？”
勇毅拉住我：“小佳！”
我不管了，我要将我好久以来憋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你们欺负我，欺负我不是A市人是吧？A市人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住这么个破房子，出嫁了还赖在家里。我说，你们怎么不出去租房子住？我和勇毅马上就要结婚了，我们结婚后肯定住回来。还有你们这两个老人，我真是没见过，对亲生儿子这个样子，对个捡来的女儿倒像是身上的肉。”
啪地一声，我听到一记响亮的耳光。我都没有意识到被打的是我。我有些天旋地转，耳朵里面一片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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