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安排

　　十月十九日早上樊姨娘来请安的时候，蒋氏正在说这次回京的安排：“……这次咱们越快越好，不是太要紧的东西先留在一边，慢慢往回去运。咱们在老家住的地方宽敞，你们身边我都放足了人，可老夫人规矩多，哥儿姐儿身边的人一应都有定数，如今必得放些人出去才行。否则即便是带回京里，也没那么大的地方。我想了想，你们几个身边都裁两个人，我这儿裁三个人，还有底下打杂洒扫的、厨房里的、外头跟着爷们跑腿的一干人，不必要的人也都不带了，留在老家也没什么的。这就差不多了，再有多的再裁，人越少越好。”

　　愹晞一两岁时在傅洪武从前的妾室高姨娘身边养过，是而从小都不规矩，自湖广回京后蒋氏就把她带在身边亲自教养，过了十岁她还跟蒋氏住在一个院子里。愹晞只问过一次高姨娘，却被严妈妈含糊着搪塞过去了，她也从没听人提过高氏，想来是她们大房的禁忌，愹晞也再没问过。按蒋氏的规矩，愹晞是还未分院而居的姑娘，身边配有一个管事妈妈，两个大丫鬟，两个二等丫鬟，三个三等丫鬟，三个粗使丫头并婆子。冬青、锦诗是大丫鬟，东婷、秀词是二等丫鬟，三等丫鬟砚荣、东水、年歌。而愹暄身边则比愹晞多了一个管事妈妈。

　　京里老太太的规矩却是小姐身边两个管事的妈妈或者媳妇子，一个大丫鬟，两个二等丫鬟，三个三等丫鬟，四个粗使丫头并婆子。虽说人数相当，但三等丫鬟和粗使的丫鬟婆子小厮却大可不必从西安府带到京城去，更何况她们急着赶路，一时间也没有那么多马车和马匹。

　　也难怪蒋氏想着要把人发卖出去。

　　这边愹晞私下里琢磨着裁人的事，那边蒋氏又向永晖道：“晖哥儿，家里现下就你一个爷们能在外头顶事儿，你按着刚才咱们说好的去把回去的马车定了。还有外头置的家业，我还得寻摸寻摸，等想好了再叫人给你传话！都散了吧。”

　　愹晞只好收了心思退了出去。

　　樊姨娘也只是和蒋氏说了几句话便带着永晔回去了——十九是樊姨娘来请安顺便带黎哥儿的日子之一。

　　愹暄心里也惦记着早早安排了裁人的事和要带走的箱笼，有空了找愹晞说话，就先回了。永晖赶着出去办事，还要想着洪师傅和永昀在杨家学堂那里如何安排。永晔还小，身边的人还是由蒋氏发配。愹晞也回了院子，仔细想谁去谁留。

　　至于突然要回京的这件事，还是从昨天傍晚时分说起。

　　十月十八日下午，四祖父带着家中的男子以及蒋氏在外院接了朝廷快马加鞭送来的封赏的圣旨，皇帝特封了蒋氏为五品宜人——老夫人是四品恭人，蒋氏作为儿媳，自然不能越过她。

　　来宣旨的是陕西布政使司的尹中人。朝廷论功行赏，进傅洪武为大理寺左少卿，加授宣威将军。如今傅洪武调任京官，虽然仍是正四品，但又因可以上朝面圣并且分管案件审理而有所不同。

　　所以傅愹晞一家就要回京。

　　蒋氏打算在年前就赶回京城，今年能在百顺胡同陪老夫人过个年，而且最要紧的是她自己如今也封了诰命，大年初一的朝会就一定要去了。

　　听说景平伯世子被加封了少师、升授正二品金吾将军，特许以伯爵半礼制下葬。

　　不过愹晞并不大关心这些事，她在想着要怎么安排身边人的去留才能既不寒了她们的心又能给自己谋得最大的利益。

　　身边已经打算把冬青送走了，这一个愹晞不打算算。毕竟事出突然，还是少些负担的好。而且实话说愹晞觉得身边的有些丫鬟并不堪用，跟自己更没什么情分，索性趁着这次放出去，倒省了自己不少麻烦。粗使丫鬟算是府上的，愹晞做不了主。宿雨是家生子，以前是永昀屋里的人，又是自己要过来有用的，虽说也只是个三等丫鬟，但也要带回京里去的。剩下要在锦诗、东婷、秀词、年歌、砚荣、东水中挑选两个出来留下，也够让人头疼！

　　在屋里思量许久也没个答案，茶也让人换了好几遍，严妈妈在一旁看的心疼，就引着愹晞说话：“姑娘瞧着带谁好些？”

　　愹晞从小几上端过茶水润了润嗓子道：“锦诗最是谨慎，平时细心不说，身上又带着手艺。她老家是奉天的，虽说当年人小，她后娘做事也确实过分了，可到底是老家——能离得近些就近些吧。还是让她跟咱们去京里。”

　　是“去京里”却不是“回京”，严妈妈按捺住心中的五味杂陈跟愹晞说起锦诗的事：“……虽说当年也不过五六岁，可到底记事了。那女子才刚过门，就敢把前室七八岁大的孤女卖给人牙子，也只有她那种从……从窑子里带回来的敢这么做。也不怕被人戳断了脊梁骨！”

　　到底在姑娘面前谈那些不干净的地方污了她耳朵。

　　愹晞满是不屑道：“莫不是都成了她后娘的错？要是她那不成器的爹能说个‘不’字，就是再厉害，她也不敢把锦诗明目张胆的卖了！”

　　严妈妈坐在愹晞身边叹道：“……还是有儿子撑腰。他爹三十好几的人了——老来子也不容易。”

　　愹晞从一旁摸出来针线，就着油灯一边做活一边跟严妈妈说话：“……来咱们家的时候也就十二三岁，做事却又细心又妥帖，否则我也不敢把您交给她照顾。”

　　提到这个孝顺懂事的干女，严妈妈的脸上笑意就更深了：“谁说不是呢！”说着翻开自己外头的衣裳给愹晞瞧：“你瞅瞅，前一天刚说了句夹袄破口露棉絮了，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就给缝好了——瞧这纹路，跟新的似的。”

　　愹晞忍不住用手摸了摸，所触之处细密而平整，绣的是一朵瑞紫祥云，“这就是她的本事了。她也肯定不愿撇下您留在这边。“

　　严妈妈看着眼前这个由她奶大的姑娘，想起了她小时候让人心寒的性子和如今让人心里舒坦的摸样不禁感慨：“姑娘这话说得，倒像是不要我了一般……我就想起来太太刚生下你的时候，那么小的人儿，再看看现在也这么大了。”

　　手上拿的是练手绣的画眉，微张的橼正朝着油灯跳跃的火苗，愹晞的眼光从细小的针尖落到了严妈妈的脸上，三十出头的妇人眼角已有了细密的纹路。当年新婚不足一年，丈夫就因马发了狂丧命的时候她是如何挺过来的？当年儿子三岁出痘子夭折的时候她又是如何挺过来的？那年她们还在湖广，是小稚如刚被送到高姨娘屋里不到一年的时候吧！

　　漆黑的瞳仁里映着昏黄的烛光，那样深沉的一眼，带着希望和悲戚的交融，像是承载了一世的风雨，又像是即将面向远方的迷茫，严妈妈一时间竟觉得看不懂，只好笑着把话带回来：“……这都扯远了。锦诗你要带，那其他几个呢？你怎么打算？”

　　“我是想把……”愹晞话还没说完，忽闻外头秀词道：“小姐，奴婢想见见您！”

　　愹晞叫她进来。

　　“小姐把我留下吧！”秀词刚刚进来就跪在愹晞面前。

　　“你都听说了？”愹晞眉头微蹙。

　　秀词应道：“这么大的事儿，自然是听说了……”

　　愹晞指着一旁的绣墩道：“你先起来说话，坐着吧！”

　　秀词坐在愹晞左手下，愹晞又问：“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为什么要留？我要听实话，你别敷衍我。我虽还在盘算着，但不会亏了你们。”

　　秀词深吸一口气道：“小姐听我说。冬青姐是要发卖的，其中由头夫人肯定不会跟二房说，借着这次的机会是最好不过了。到时候看着冬青姐去的人家，随便捏些话，也就能搪塞过去。便是二太太知道了，难不成还要因为这个和夫人过不去？二太太还不至于这么糊涂。只是小姐身边有家生子，肯定不能把人留在西安府，就是勉强留下来，也伤了家里老仆们的心，不很妥当。锦诗姐人稳重，又得主子们喜欢，底下姑娘们也敬重她，她也是出的上主意的，针线上的活自是没话说，难得她是净身，一心全扑在咱们屋里，散了她太可惜了，留着给小姐做陪房，将来也是个好帮手，还望小姐给她寻个老实体面的人嫁了……”

　　从封宜人的旨意下来开始，府里就改了口，称蒋氏为“夫人”而不是“太太”了。

　　论完了锦诗的好，秀词顿了顿又接着道：“……东婷虽说不安分，可她平日里没惹过什么麻烦，小姐总不好撵了，只是小姐日后上些心吧！年歌虽小，心里头却是有谱的人，又能多伺候小姐些年份，挨到小姐出阁也不是问题，到时候的支配，小姐自有考究。东水是家生子，她姑姑又是夫人身边的人。宿雨是小姐特意留在屋里的，想来也是有大用的，小姐肯定是要带上了。砚荣倒无所谓，小姐看着办就是！”

　　东婷不安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来的，愹晞只觉得东婷话少，是个心里能藏得住事的人。

　　那天东婷的背影突然跳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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