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私语

　　愹晞仔细听完秀词的话，心里泛着酸意，以往总觉得秀词快言快语，却不想她是看的最透的。愹晞喝了口茶，觉得有些苦了，皱了皱眉，“说了许多，你不为自己打算打算？”

　　秀词笑道：“奴婢只求一宗，还望小姐成全。”

　　愹晞让她说是什么，秀词道：“小姐能不能给奴婢一个良籍，寻个老实人嫁了。不求家里头有多富贵，指望他自己有本事就行！”

　　她的脸有些红，可还是一口气说了出来。

　　愹晞让她先回去，“……容我再想想吧！你放心，你既是自己盼着的，我没有不允的道理。只是这一分别，再见就难了……”

　　秀词道：“留在这边，若翩姐姐也能与我作伴。小姐若是留我到京城再嫁，那冬青那里又如何说？而且这里也要再放人，小姐身边又怎么办？”

　　愹晞没答复她，让她先回去，自己却和严妈妈接着说起来：“我原还想着把秀词也带上的，她人机灵，又会说话。却没想到她自己有这么个打算……其实放了良籍也好，寻个殷实的人家嫁了，自己也就是太太奶奶了，比在我跟前自在……”

　　严妈妈拿起手边的剪刀剪短了灯芯，“也说不准的事，她自己有志向，看事情又是极明白的。她倒也是敬着你，处处又替你算着了，带不上她是可惜了些。不过，看事情也不单单就是一个面，她说的在理。姑娘带了她，又要留谁？这剩下的里头，有的就是白身都能搜出几条暗线来，哪里是说把人留在西北就留下了的。这边天又不好，吃的穿的都赶不上京里，跄晁频模?廊舜蜃坯谗暗拿?啪痛蚪?戳恕??潜呤翘熳咏畔拢??幌胪?玫胤饺ァＰ愦士烧媸俏?阆胱帕耍?裨蛩?鼓芨?憬?司┰偎低鸭?氖露??灰雷拍愕男宰樱?植话?讶斯吭谖堇铮?驳拐胬共涣怂?摹！&#>愹晞霎时间明白过来严妈妈是在教她，心里顿时说不出的感动，“我记下了。不过西北这天，的确不大好，再往南些就好了，听说陕南汉中府那一带气候好的很，冬暖夏凉，山清水秀的……”

　　严妈妈笑道：“可话又说回来了&#>严妈妈笑道：“可话又说回来了，这边再不好的天，只要雨水多地肥，这块地方也是香饽饽。汉中好是好，可不是还有秦岭横在中间么！哪有关中的粮食来的方便。金州倒也在汉水边上，可就是在大山仡佬里，除了水运码头，进出都是问题。你说这卫人都投奔了鞑靼了，还仍旧跟咱们争了这么多年，可不就是争的这块地么？这关中可是西北一半的粮仓！”

　　愹晞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了关中平原的沃野千里，笑着点了点头。

　　严妈妈眼尖，瞅着笼里的炭火暗了，又起身叫在西次间当值的砚荣进来添了些。等艚幼诺溃骸拔业咕踝牛?馊僖材芰粝吕础??&#>

　　那边桂梨堂东西两次间的灯燃地正亮，明嫣堂的灯火也通亮着。

　　蒋氏就歪在炕上，身上穿着件半旧的锦袄，脸蛋泛着淡淡的红润，却衬得肤色更加苍白。她撤了支着下巴的手同一旁的卢妈妈道：“……是跟我长大的，做起事儿来倒是细致。你瞧瞧，刚生下来的时候那么小，现在都能靠着他办事儿了！我们晖哥长大了！你看吧，他祖父不成器，可架不住后人有出息。搁他手里掰出去了的，笕擞谐鱿ⅰ８樗?掷镪?鋈チ说模?缃褚惨坏愕阃?乩词漳兀&#>傅家有谁不知道傅家当年在京城硕大的家业都是在老太爷傅兴手上败干净的？甚至傅洪武十六岁以前，老太太都和儿子们住在蒲城老家。其他几房为了替他还债赎回京城老宅，更不惜卖了在川陕一带的近千亩的连片的良田。

　　亓国刚建朝时的大同元年，立有从龙之功的曾老太爷的父亲傅任死在关外，谥忠敏，史载忠敏大将军。由他的嫡子，傅洪武的祖父傅石庆承嗣，又因其屡立战功被封为建武大将军。如此荣耀，虽不及前曌章帝、和帝时傅家的风光，可也不容小觑。然而傅石庆的独子傅兴却不成器，败了祖上的财产，最后京城老宅都赔了进去。傅石庆在自己晚年已预见傅家败落的下场，腆着老脸为老来子傅兴求娶了赵家的长女为妻，成婚不足十年，傅石庆便撒手人寰。赵氏很有本事，不仅教出来三个有出息的儿子，并且傅兴身边十几个妾室，只有两个生下了孩子。

　　卢妈妈往茶碗里添了些水笑道：“可不是么！无论是三位老爷还是几位哥儿，如今都有自己立家的本事。这些年家里是难，可日子也慢慢就好了。这不仅是前朝崇山侯护着，也是忠敏、建武大将军都在庇佑着傅家的后人们呐！老夫人会带孩子，夫人您也会带孩子，不仅晖哥，就是三姑娘那也没得挑剔——刚入秋您病了的那段时间，她这家可当得好，浑身透着股主母的气质。将来也不知道有哪家有这福气，能娶咱们三姑娘。”

　　蒋氏推了茶碗：“你看看，喝水都用这么大的碗！怪不得都说西北民风粗犷。我看两个丫头倒是喜欢。我不喝这个……玉晟也是我奶大的，跟着我连本事也学不来？那还是我的闺女么？”

　　屋里的丫鬟们都已经被遣了出去，主仆二人好似许久未曾这样坐在一起絮叨了。卢妈妈想起了子时落地的愹晞，忍不住劝自家太太：“三姑娘是个有出息的。说起来，五姑娘变化也大！多亏了夫人、三姑娘和瑞欣这么多年劳心劳力。那跟三姑娘一样都是您的闺女！”

　　“瑞欣……”蒋氏念叨着严妈妈的闺名，“也是我对不住她。说了府里的管事，偏早早没了，自己的儿子也没守住。后来又跟着稚如在高氏屋里受罪……”

　　卢妈妈见蒋氏面色略有动容，继续劝道：“五姑娘刚落地的时候您多高兴，跟捧到宝了似的。我还记得您当时身上还没收拾干净呢就跟我说‘我们娘俩盼着他回来呢！’我记得特别清楚。那时候刚出月，您就抱着她，连手都不撒。闹的后来五姑娘不搁您怀里就睡不着的。不过是高姨娘带了将近四年，您就……”

　　卢妈妈的话让她不禁回想起了当年的光景，可毕竟十年了，这期间经历了多少心酸事，不然怎么会有“物是人非”的说法。蒋氏沉了口气：“不提啦！不提啦！就那么一件事扰了我大半辈子，这十来年，又睡过几晚安稳觉？我自己都给她搅糊涂了……”

　　真是死了都不叫活着的人安生！

　　卢妈妈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口气道：“夫人，您不信旁人，我可信得过？我陪着您呢！谁能钻了空子去？您就别念着这些陈年旧事了，人活着可得向前看！您整日这么念叨着，可不如了奸人的愿么！”

　　蒋氏像是回应卢妈妈的话，又像是自言自语：“是啦，要不然还等着他能看到我自个儿伤心不成？他疑我呢！也是，他心里从来只惦记着表姐……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说着疲惫的闭上了眼。

　　她又何尝不想？和自己一样尖尖的下巴，皮肤又细又嫩，每次说话的时候，细密浓长的睫毛像梁祝凤蝶的翅膀轻轻颤抖。特别是现在，性子越来越温顺，跟自己一样爱看书写字，什么都肯学。可偏偏在高氏屋里养了四年，偏偏从前那种怨恨的眼光刻在了自己的心上，偏偏她曾不如玉晟那么懂事听话……

　　还得慢慢来。

　　卢妈妈看着蒋氏紧锁的修眉轻轻摇了摇头，掩上门嘱咐值夜的小丫头道：“夫人还没梳洗，我瞧着她累了，先就这炕上眯一会儿。要是夫人叫人，你就去叫若梅。可记着了？”

　　小丫头点点头。

　　外面一更的梆子敲过，愹晞一边脱衣裳一边向严妈妈道：“娘还是心善的……也不知道京里这两年是个什么情况——我有四年都没去了吧？”

　　“是四年。夫人这么多年对外一直说你身子不好，不方便带出来。府里的人嘴严，也没人说什么。”严妈妈替她把衣服一件件叠好放在炕头。

　　愹晞翻了身趴在包了粟米的枕头上小心问道：“这么长时间，我把家里好多人事都忘了。您跟我说说吧？”

　　严妈妈手一顿，过了会儿道：“就是老太太岁数又添了，家里又添了二房的十爷永昉、三房的九姑娘愹晨——这些你都知道的。妈妈也在西北，哪都没去。”

　　总是避开二太太他们这些大人。

　　愹晞缩了缩脖子抱怨：“一点意思也没有。您就没听着些什么好玩的事儿回来跟我说。”

　　严妈妈替愹晞捏了被角笑道：“就是贪玩。平时秀词她们也没给你少说。”

　　愹晞吐了吐舌头，“那可不一样，您听到的肯定比她们听得有意思。”

　　“油嘴滑舌的。快睡吧，当心明早起不来。”严妈妈抚了抚她的额头。

　　隔着厚厚的玻璃窗和白纸，原本就很微弱的月光根本照不到屋里来。黑暗中的严妈妈的脚步声在愹晞的心里划过一道又一道的痕迹，渐渐绕在一起。

　　当年在愹晞身上，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每次提到二太太就那么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好像自己和二伯母之间有莫大的矛盾一样。可小稚如能带给二伯母什么坏处？她任性轻狂，也只会让老太太觉得蒋氏教女无方，拉低了嫂子在婆婆心里的形象，二太太这个做弟妹的不是应该高兴才是么？

　　愹晞烦躁的扯了扯被子，她翻来覆去睡不着。一边为严妈妈的刻意隐瞒而不快，一边想着白日里秀词一番话，却是舍不得她。

　　她的思绪又落到了下午的几次谈话。

　　疑惑伴随着困意渐渐袭来，愹晞的思绪就像是面水放在了火上，一点一点的粘稠成了浆糊，把她拉进了一个深邃迷蒙的境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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