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忘了· 一
阮鸢定定地看着几步之遥的叶之，她似一株亭亭的莲，孤傲，独立，纤尘不染。
这么多年，她就这样一直站在自己面前，未曾远离一步，只要转身，她总是在自己左右。
阮鸢走上前，轻柔地环住叶之，她低声说：“谢谢你，之之，这么多年，一直忘了说，谢谢你。”
谢谢你选择了我，无论被谁放弃的我，就像此刻一样，永远不会成为被你放弃的那一个。
而选择放弃林以漾，无论是因为没想过天长地久，还是为了陪伴我才作出这个决定，我都要谢谢你。
谢谢你，一直都在，不曾离开，也不会离开。
叶之拍了拍她的脑袋，轻笑一声：“谢什么谢，别忘了，你肚子里那个也是我的孩子。”
她的下巴抵上阮鸢的发顶，声音温暖柔和，眼里却冷风料峭。
阮鸢泪如泉涌，用力点头。
叶之的衣襟被阮鸢的眼泪濡湿，一同被浸泡了的，还有她荒芜一片的胸腔。
明明站在屋子里，怎么好像整个世界都大雨倾盆，淋得人睁不开眼。
*******
叶之坐在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屋里没有开灯，连同空旷的室外一同被笼罩在夜幕里。
手机屏幕亮起来，放在木质桌面上，发出“嗡嗡”的震动声。
叶之回过神来看过去，是林以漾的来电。
手指动了动，却仍抱着腿坐着，没动作，她很想听听他的声音，但是也很怕听到他的声音，她怕那会动摇她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
手机的动静终于消停了，一切又归于黑暗。
叶之轻轻舒出口气。
两秒后，屏幕又亮起来，震动继续，锲而不舍。
望着闪烁不停的手机，许久，她终于伸手拿过来，罢了，就再放任自己几天，就几天，然后就了断。
“喂。”她的声线微哑，低柔缱绻。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喔，刚才手机不在身边，没听到。”
“嗯，到家了？”
“到了。”
“一切顺利吗？”
“挺好的。”
“嗯。”林以漾把手机换了一只手，问，“你不舒服吗？听起来没什么精神。”
“嗯？”叶之怔了一瞬，这么几句话他就听出来了，“啊，可能比较累吧。”
“估计接下来几天还要折腾不少事，晚上早点休息。”
“好。”
“怎么走得这么仓促，突然改签了？”
叶之默了一秒，说：“学校这么突然有事。”
“还没报道入学能有什么急事？”林以漾皱着眉问。
“就...”叶之打起精神，认真应对林以漾的追问，他心细，没那么好糊弄，“我的导师过几天要去国外开会，约我先见一面。”
“喔。”林以漾接受了这个理由，“还适应吗？气候什么的。”
“唔，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不过比陵远要凉快不少。”
“那你衣服带够没有？”林以漾想了想，又说，“过几天我过去一趟，带你买衣服。”
闻言叶之心脏紧了一下，能不能不要体贴得这么理所当然，这些关心对现在的我来说，是刽子手划下的道道刀口。
“没那么夸张啦，气温刚刚好，很舒适，不需要太厚的衣服。”她解释道。
“那就买好囤着冬天穿。”
“哪有提前这么久上冬装的。”叶之制止他，“再说你过来了家里两只猫怎么办？”
“丢给昱臻，或者送去寄养。”
“...你考虑过猫的感受吗？”
“那它们为什么不考虑一下我的感受？我想见你。”
“...”早晚都要适应的。
顿了顿，叶之说：“好啦，克服一下，哈里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一般人喂食它不吃的。”
“你就是太惯着它了，它才这么任性。”
...那你这么任性也得怪我惯着你吗？
叶之只好耐心安抚这只同样任性的大猫：“都怪我，我错了，那以后你要好好教育它。”
“我干嘛要帮你收拾烂摊子？”他别扭道。
“...”叶之没说话。
“算了，我不收拾谁收拾。”林以漾转口说。
原以为会听到叶之的轻笑，但没有，她只是沉默片刻，然后低声说：“谢谢。”
谢谢你的爱，谢谢你的包容，谢谢你给的温暖和体贴，只是以后，大概再也无缘享受了。
“叶之，”林以漾认真说，“不要和我说谢谢，我不喜欢。”
叶之未置可否，把头埋进膝盖，她轻声说：“我挺累的今天，想休息了。”
“嗯，好好休息。”
“阿漾。”叶之唤他。
“嗯？”耐心又温柔的回应。
“我...”欲言又止。
“怎么了？”
“没什么..哈里还好吗？”
“它挺好的，你怎么不问问我好不好？”
“我是说...”叶之深吸一口气，“我很想你。”
“嗯，我也是。”林以漾愣了一下，尔后愉悦地笑，“我也很想你。”
叶之闭着眼，说服自己不要流泪，她说：“那...晚安。”
“晚安。”
*******
挂了电话，林以漾看着手机，久久未动。
哈里坐在他的脚边，抬头把他望着，尾巴竖得老高。
过了一会儿，林以漾收起手机，看它：“她刚问你好不好。”
哈里“喵”了一声。
“我说你挺好的。”林以漾说。
哈里趴着耳朵蹭了下他的小腿。
“但...”顿了顿，林以漾说，“我觉得她有点不对劲。”
哈里静静看他，胡子抖了抖。
林以漾弯下腰摸它的头：“可能是我想多了，她只是太累了。”
哈里又“喵”了一声。
“嗯，但愿如此吧。”林以漾说，“应该用FaceTimecall她的。”
至少能看看她的表情。
不过，以她的性格，如果真有什么，或许在视频里她反而会掩饰得滴水不漏，也只有在电话里才会不设防地流露出蛛丝马迹。
*******
接下来便是安排新生活，报到入学，学习孕期护理等的知识。
兵荒马乱的半个月过去，日子逐渐步入正轨。
一切都在沿着应该的方向发展，除了叶之和林以漾的关系。
这期间，两人有时电话，有时视频，如同林以漾预料的那样，那天之后叶之便把所有情绪都完全掩盖，不露分毫。
开不了口，隔着几千里的距离，就这么草草结束，不仅是对这段感情的不负责，而且无论如何也没法说服自己的不甘心。
缺一个时机，叶之这样跟自己说，只是还缺一个时机。
九月下旬，叶之接到一个来自南市的电话。
南市以前还是个不大不小的小城镇，叶之家的小别墅本坐落在城郊，由于近二十年的扩张，从前的城郊已经处于如今的二环位置，市政规划在逐渐整改城市格局，这次轮到了叶之家的小片区。
电话是市政府打来的，告知叶之规划中欲把那一片建成一个商业区。
简言之，她的那栋双层小洋房是保不住了。
挂了电话，叶之默然无语，呆坐在沙发上。
终于，最后的念想也要被收走了，这就是所谓天意吧，是上帝在告诉你，既然选择向前走，就不要再有所眷恋。
我曾在那里画地为牢这么多年，如今刚刚踏出自己划下的圈，上帝就迫不及待要抹去所有痕迹，或许这种固步自封在神祗眼里也是一种堕落和沉沦？
然而，那个将我拉出深渊的人呢？为何他也要被带离我的身边？我在他那里得到救赎，却为何要被迫与他分离？
是了，我懂了，人不能太贪心，既然选择了陪我熬过漫长黑夜的那颗繁星，就不该再奢望还能拥抱太阳。
就像鱼和熊掌不能兼得。
就像黑夜白昼无法共存。
就像判断题都非是即非。
万事皆有代价，二者只能择其一。
我懂，我懂了，这是一道单项选择题。
叶之抿着唇低下头，眼里终于了无生趣。
阮鸢刚睡醒，从楼上下来，跟叶之打招呼：“早啊之之~”
叶之把手机放到一边，整理一下情绪，抬头笑道：“早，睡得好吗？”
“睡得特别好，爱马这两天严重嗜睡，我已经是只废鸟了。”
叶之笑：“早餐已经弄好了，我去给你热一热。”
...
阮鸢嚼着手上的吐司，眼见着叶之把牛奶端过来，急忙伸手制止她：“啊啊啊，快拿开，这玩意儿腥得我反胃。”
叶之愣了愣，转身去换一杯热水：“这两天孕吐严重吗？”
“不严重，这小屁孩儿还挺贴心，没怎么折磨我。”
“那就好。”叶之把热水递到她手上。
阮鸢喝了一口：“不过最大的功臣还是我们家之之！要不是你照顾得好，估计我早都沦为孕吐的奴隶了。”
叶之笑嗔她：“知道就好。”
阮鸢抱拳：“大恩不言谢，小女子唯有以身相许报答恩公。”
叶之轻轻弹她的额头：“那不就便宜你了。”
“嘻嘻嘻，肥水不流外人田，不便宜我便宜谁？”
“吃你的吧，这么多东西还堵不住你的嘴。”叶之无奈摇头。
阮鸢眯着眼睛笑，一脸心满意足。
看她吃了一会儿，叶之开口道：“过两天我要回南市一趟。”
阮鸢嘴塞得满满的，不得空回答她，鼓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像只仓鼠。
叶之解释：“我家那儿要被规划成商业区了，回去谈一下补偿的事。”
阮鸢腮帮子一动一动的，点点头。
叶之继续：“顺便去看看阮爸爸阮妈妈，在南市可能待三天，加上来回的路程，可能得四五天，你乖乖在家，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会挑一些简单的菜列成食谱，你照着食谱吃就行。”
阮鸢点头：“袄（好）。”
“不许偷懒吃外卖和泡面，知道不？”
“造！”
叶之揉她的头：“嗯，乖。”
*******
晚间，林以漾打来电话。
“下周过完就是十一黄金周了，这边事结束我去英国找你？”
“下周我要回国一趟...”叶之给他解释了缘由。
“这样。”林以漾问，“那你来陵远吗？”
“不去了。”叶之捏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然后说，“你要来南市看一看吗？”
“唔，也是，去看一看也好，那是你从小生活的地方。这次不去，以后可能没机会了。”
叶之低声“嗯”了一下。
“不过..”林以漾犹豫两秒，说，“昱臻订婚宴在周二，你准备什么时候回？”
“周二到南市，待到周五。”
“好，那我周三一早过去。”
“好。”
......
收了线，叶之坐床上，盯着天花板。
有些事，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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