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五章 3 心月漾疏影

　　我晚上不吃饭。我说，把碗推到他面前。

　　你这不是驳大叔的面子吗？少吃点，中午你就没怎么吃东西吧。他说，又把碗推过来。

　　我笑笑，去厨房另拿一只碗，把其中的面夹了些出来吃了。葱味儿好大，我忍不住想吐。

　　怎么了？他看我把手放在胸口，就放下筷子问道。

　　没事，有点……话还没说完，我就感觉有东西要从胃里涌出来。我赶忙跑去卫生间，关上了门。

　　这可真扫兴。我想。以前我也不至于有这么大反应的。坐到卫生间热乎乎的地板上，我极力地平静着自己。

　　敲门声响起时，我轻声地对着门说没事。他推门进了来，扶着我坐到客厅去。餐桌已经收拾了。葱味儿也不那么严重了。

　　今天真的很抱歉。我勉强地笑笑说。

　　不要这样说，我拿条毯子来，你在这儿躺一会儿。他说着去取了毯子来给我。他去收拾厨房的东西了。

　　这片区域虽然是住户密集区，但晚上也还是挺安静的。透过客厅的窗户望出去是一条马路，路灯一点都不昏暗。听说这些路灯都是太阳能的，不知道是不是因此才少了些昏黄的颜色。缺少了这颜色也淡化了夜的浪漫色彩，而多了些漠然无情。

　　我走到窗边，坐到窗台上。想到小时候夏夜的小虫鸣唱。那时候外公家东边的一大片地被改造成水田，种上稻米的田地里夏夜总会有一些萤火虫飞来飞去，莹莹渺渺的光点给夏夜披上了闪亮的纱衣，青袂然然，连接着迢迢银河。外公外婆闲坐在杏树下，帮我们驱赶着蚊虫，姐姐和我躺在竹席上仰望杏叶丛中的点点星光。碧天如水，云轻梦甜……

　　当薛走过来给我披一件他的外套时，我轻轻地靠在他胸前，把外公外婆那夏夜的一点一滴讲述给他听。

　　半夜醒来时，我和衣睡在他床上，而他坐在床头的椅子上，借着烛光正看《三国演义》。

　　我一下子坐了起来。他的书滑落到地上，显然他被我从书中惊醒了。

　　感觉应该是好些了。他轻轻地微笑着说，坐到床边来，握住了我的手。

　　我怎么……我有点不能理解地想问什么，但又不知道该问什么。

　　你给我讲着故事就睡着了，我只好把你抱到床上了，但是你的故事还没有讲完，我还等着继续听呢。他轻描淡写地说。

　　我抽出手，看看他，又低下了头。这样的生活状态太不正常了。

　　我想回家。我抬头看着他说。

　　已经很晚了，你就睡这儿吧，我去睡沙发。你看行吗？他柔和地问。

　　我坚持要睡沙发，他就同意了。他房间的烛光在我睡着了也没有熄灭。

　　第二天我醒来时他已经走了，留的字条上说他会给我请一天假，让我就先呆在这里等他回来。

　　这怎么可能？我不能再呆在这儿。

　　我给李梅打了个电话，问我今天能不能去找她。她说可以但晚上不能留下。我答应了。我打算回家收拾一下去逛街。好久没到处逛了。

　　周一的街上闲人不是很多，所以我很悠然地到处走着看着，中间Phillip打来电话问我好些没，我说没事了一切如常。他问我平安夜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去一丹麦朋友家感受一下真正的传统丹麦平安夜的过法。我答应了。

　　这些年我在这里的圣诞夜过的都和平日一样，没什么特殊的。大学的时候和之后几年我总是和Phillip还有李梅一起过，也无非就是吃些爱吃的。有时候也看看网上介绍的关于丹麦平安夜的传统，但总觉得那是别人的生活，与我何干？今天主要是不想扫了Phillip的兴致，就答应了。不过在现实中看看别人的生活应该也不是一件坏事。

　　下午约摸着李梅快下班时我打电话告诉她我在火车站里等，让她来。

　　给她打完电话，薛的电话就来了。他说他提前下班了，但我已不在他家。

　　我逛街呢，一会儿李梅来接我。我轻松地说。

　　那我晚点去接你回家好吗？他温和地问。

　　不用，谢谢，我坐火车回去。我平静地说。

　　那你玩得开心。他说完就挂了电话。

　　见到李梅她第一句话就问我昨天的事儿。

　　你怎么知道的？我问。

　　Phillip昨晚打电话来说的，并央求我去陪你。她说。

　　那你也没来呀，重色轻友的家伙。我埋怨道。

　　我知道有人会很用心地照顾你，所以就非常的放心。她不怀好意地看着我说。

　　我无奈地看看她。

　　能透露透露昨晚谁在怎么样用心地照顾着我们的小圣人吗？她又胡闹起来。

　　我给Tom打电话让他今晚不要来了，我要留下来让你照顾。我使出了狠招。

　　他不会听你的话的。她嗲着声说。

　　我拿起电话装作要打，她一把夺过电话求饶着。

　　我陪她在外面吃了饭，又闲聊了一会儿，我就独自回家了。

　　周二早上上班不到四十分钟就听见两辆救护车呼啸着跑到生产部那边去了。

　　生产车间出事了，两个人受伤了。

　　由于本市劳动监管部门一开始就把这起事故定性为重大事故，所以除了公司高层，即使是生产车间的人也不能随便靠近现场。May每隔一个半小时就来给我们通报下她打听到的事情进展。

　　事故的发生是因为车间的机器技师在拆卸一个大的零件时没有按正确的步骤走，结果掉落到那个正在下面接零件的工人师傅腿上，砸断了他的小腿。一个反弹的小碎片溅到技师的额头，顿时血涌出来弄了一脸，让大家以为他也受了很严重的伤。

　　一整个上午所有的人都在打听事情的进展，Amanda也一上午不在办公室，我们手上的工作问题就搁置在那儿了。中午的时候，薛在餐厅开了他上任后的第一个ing，向全体员工通报了上午的事故，并说一有新情况就会及时群发邮件通报大家。

　　下班的时候我和高明明在微信上视频了一会儿，她的短发把她衬托得非常优雅迷人，但她看上去有点精神不太好，恹恹的。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休息好。

　　生产部的事故在周五的时候终于有了最后结果:受伤者已回家养伤;那个技师已上班但也已收到一个严重的书面警告;所有的车间操作程序要求都又仔细核对了一遍，让大家严格按照要求来操作;in也收到了一个书面警告因为他工作失职(Amanda说这是公司高层和劳动监管部门共同协商的结果);劳动监管部门又重新把这次事故定为普通级别的工伤事故，但会从现在开始增加来公司例行检查的次数。

　　大家看到薛的群发邮件后，情绪都平复了许多，整个公司又恢复了正常的工作状态。

　　周五快下班时，Troels就满面笑容地站到Linda办公桌边，约她一会儿去吃饭看电影。

　　喔，浪漫甜蜜的旅程马上开始了。Sine看着他们，表情丰富地说。我也随声附和着Sine。

　　Linda满脸红云地笑着，柔情似水地看着ls低下头给了她一个kiss。那盈盈漾溢的幸福把整个屋子都弄得温温柔柔的了。

　　这几天我忙着画那幅睡莲，所以每天一下班就回家猫着了。Phillip每天下班都打个电话和我聊几句。偶尔也会收到薛的短信问我在干嘛。他最近为了应付繁琐的劳动监管部门，忙得有点焦头烂额了。

　　这天晚上这画终于完工了。平静的湖面，两朵睡莲分开在两个焦点上。湖岸边绿树掩映处，似有似无的人影绰绰。题款:空山新雨后，莲动下渔舟。

　　周六一早薛打电话过来问我今天打算干什么。我说做做家务。

　　家务先放一放，你陪我一起去看一下房子吧？他问。

　　什么房子？我问，一下子摸不着头脑了。

　　公司不是在帮我和Tom找房子吗？Tom已经找到了，我的也约了今天去看房子。他说。

　　我这才回过神儿来。前天听Amanda提到过，说Tom自己已经在奥胡斯找到了一个公寓，所以就不用公司再帮他找了，薛的房子也找好了一处，他会晚点抽时间去看看。我猜Tom可能是打算搬去和李梅住了，但也没向他们确认，晚点等他们想让我知道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的。

　　本来我是不想和薛去的，但他说之后可以去海边走走，于是我就同意了。

　　他要去看的房子在奥胡斯市的高档住宅区。房子大约有超过150平米那么大。我们在房产经纪的带领下里里外外的看了看，内部挺宽敞，开放式的厨房，明亮的客厅，外面带着个千余平的大花园，离海边和一大片树林都挺近。感觉看的过程中薛一直在问我的感受，但我基本上什么也没说，因为这不是我应该发表自己意见的事情。看完房子，房产经纪问我什么意见。我让他问薛。经纪人是一个大约二十七八岁的帅气男子，健硕的身体包裹在得体的西服套装里，头上摸了大约一瓶的定型发胶吧，看上去白呼呼脏兮兮的样子，但眼神挺亮，说话也挺有分寸。

　　我站在客厅宽大的落地玻璃窗边，看着花园里修剪整齐的草坪，听到薛跟经纪人说他要考虑一下。

　　穿过树林就是海边了。这天的海面看上去很蓝，微风轻轻，海鸟偶尔飞过来，鸣叫一声又飞走了。

　　你觉得房子如何？我们并肩走在沙滩上，他问。

　　你觉得呢？我反问他。毕竟这是他以后要住的地方，当然是他的感觉最重要。

　　你在看的时候一直没怎么说话。你觉得不好吗？他接着问，不理会我的问题。

　　这房子是你以后要住的，当然你的感觉最重要，其他的都无所谓。我真诚地说。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他说，紧走一步站到了我面前来。

　　我不擅长拐弯抹角地说话，所以还是保留意见吧。我说。

　　不，你说。他坚持着。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选择住在这里。我诚恳地望着他说。他不说话，等着我继续。

　　这里环境好，房子不错，花园也挺大，但是，据我所知，这里离你工作的地方在交通顺畅的情况下需要四十五分钟的车程，若是交通高峰时要超过一个小时的时间也说不准，时间成本太昂贵。你现在是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不觉得太空旷了吗？这也是一种资源浪费。花园那么大，势必需要花很多时间去整饬修剪，这里请园丁和花工可不是一般的贵，你想必也没时间自己去干这些吧？花园如果得不到充分的打理，那是对这里好风好景的一种践踏。你那么忙，恐怕也没心思没时间看一眼这里的美景，所以你占着个最佳位置却不理会这美好风光恐怕也是一种不君子的霸道行为。所以若我是你，我不会选择住这里。我说道。

　　他看着我，不可思议地笑着。

　　我想我还不至于象个alien吧。我说，收起了刚才的笑容。

　　你的条理性也很不错。他说。

　　多谢夸奖。我说。什么叫也还不错，我只是不想表现罢了。我心里想着。

　　近中午的阳光暖暖地照着。风平浪静的海看上去更悠远神秘。那远处的海底真的有梦幻般的水晶宫有美丽的人鱼吗？

　　Mary，如果将来你要结婚，你会选择这样的地方住吗？他问。

　　这个”如果”我从没想过。我笑笑说，想推开这问题。

　　那你现在想想，好吗？他坚持地问。

　　我是小桥流水寄年华的性子，所以繁华和现代离我的世界都很遥远，物质对我也没有什么诱惑力。我看着远方的天海相连处，缓缓地说。

　　看得出来。他说着，也点了点头。

　　我只想有草屋一间，醉时闲卧竹篁间，醒来读书荷塘边。我轻轻地说着，眼神笼罩在一片薄薄的雾水中。

　　这也是我的理想家园。他看着我的眼睛说。

　　你已经娶了工作，哪里还会有这闲逸情致去采菊东篱醉卧花间？我淡淡地问，脑中闪了一下他的忙碌他的匆匆脚步。

　　我看向别处，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想走开，可是他握住了我的胳膊。

　　那是因为我在等待，等待那扇柴扉为我打开。他温和地说，闪亮的眼睛一直望着我。

　　你知道吗？我在北纬九十度，而你在赤道附近，这一切注定无法改变。我低着下巴，轻声地说。

　　如果你愿意改变，就……他说。

　　不，我不愿意。我打断他说。

　　那让我来改变，好吗？他马上说道，眉头收紧了一些。

　　此刻我突然想到李梅说陈妍妍一直默默地爱着薛，他应当不会没有感觉，如果他们能在一起也会很不错，至少她对他真心无二。

　　我的路注定充满寂寞孤单，而你的路上芳草萋萋繁华似锦，所以，你最好不要左顾右盼。我说。

　　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他温软的语调轻轻掠过我耳边。

　　”瓢之漂水，奈何？”我问。

　　”禅心已作沾泥絮，莫问春风舞鹧鸪”。他答道。

　　宝黛最终也没有走到一起。我叹息着说。

　　我只是一时想到了贾宝玉的话，是我不好。但是Mary，请给你自己一个机会也给我们一个机会好吗？他有点急切地看着我问。

　　你的《红楼梦》读得不错。我说，想换个话题。

　　一知半解的，很久以前读的。他楞了一下，但很快说。

　　你知道吗，在丹麦，谦虚使人落后，骄傲才能吸引眼球。我试图说点轻松的。

　　Mary。他有点无奈地叫着我名字。我也没办法，总是那样的话题我会被很快逼疯的。

　　我笑着跑开了。风有点开始冷起来了。他在我后面慢慢地走着。

　　往回走要穿过一片树林。高大的树木，枝丫叠蔓，枯叶满地，踩上去软软的。

　　我突然想起那天晚上在酒吧碰到他和Tom的情景，问他们怎么会在那里。

　　我们有时会去那个地方放松放松。那晚我们正在聊天，回忆着在纽黑文的时候，聊到你时你就进去了，你知道那一刻我真的比Tom还诧异。他喜悦地说。

　　聊我什么？我好奇地问。想着那晚他看上去那么平静的样子，怎么也不象是诧异。

　　说你和Sabrina，你知道她的，隐约有点相似，不过我从来没觉得你们有什么共同的地方。你忧郁沉静，空灵清澈，犹如一朵莲花静静地开放在那儿，不管晴天雨天，有人没人，你都绽放着自己的精彩。他看着我说，眼神明亮。

　　谢谢你。我说，站在那里愣愣地看着他，缱缱绻绻的温柔如一泓清泉漫漾着……夏虫声里，浅浅淡淡的荷香里，你捧着我的脸，喃喃低语着。你的目光，如雾似水……

　　不，是我应该感谢你出现在了我的生命中。你的过往只要你不愿意提及我都不再追问，但你我的现在和将来我想和你共同拥有。他动情地轻声说，伸出手，捧起我的脸颊，深切地追逐着我的目光。

　　一双热烈的唇覆盖到了我的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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