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8 此情可待 3
许铭山又带着安素渺回到了那个小岛，跟上次不一样的是，这次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晴天这个小尾巴。
岛上的房子已经修缮完毕，那些匠人又照着许铭山的意思，多建了几间屋子，整体格调还是简洁大方的地中海风格，而细节之处，又巧妙的用了很多心思。
晴天一路上都很乖，因为爸爸对她说过，妈妈现在生了病，需要照顾，她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很多，不多言不多语，没有同龄孩子的吵闹，只是默默为安素渺做着力所能及的一切。
安素渺的病情没有太多改善，每天坐在窗户旁，看着外面的海浪拍岸，听着海鸥的叫声，偶尔她空洞的大眼睛里会闪现一丝光彩，但持续不了太久，又恢复了一向的黯然。
她大部分的时候是安静的，但时而还是会发病，发起病来捡到什么东西便摔什么，家里经常一地狼藉。
又或者是还像那次在医院里那样，会主动攻击别人。
每次许铭山都会让晴天找个地方藏起来，骗她说妈妈要跟她玩捉迷藏的游戏。直到安素渺将他抓的伤痕累累，精疲力尽的沉沉睡去，他才敢叫晴天出来。
而晴天早就知道他的谎言，她并不拆穿，只是每次都会躲在角落里哭，听着外面乒乒乓乓的声音，听着母亲的嘶喊，她只能恐惧的捂紧耳朵，默默忍受一切。
后来她想到一个办法，每次许铭山再让她躲起来的时候，她会带着两团棉花球和一本书，棉花球塞进耳朵，把书打开，沉浸在另一个世界，幻想着自己是童话里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这样心里也会好过很多。
有时许铭山不在家，晴天会懂事的承担起所有家务，瘦小的身子在屋子里来回忙碌，那么大的房子，她却也能收拾的窗明几净。
这天，安素渺和晴天漫步在海边。
岛上迎来了雨季，雨水比平时多了一些，难得有个好天气，许铭山去后院打理那些蔬菜水果，留下母女两个在家。
安素渺依然不肯说话，只是默默走着，沙滩上留下了母女俩长长的脚印，海风吹来，带着点点咸涩的味道。
她现在主动攻击别人的次数明显少了很多，大部分的时间只是安静的坐在一旁，有时她会怔怔的看着晴天，目光中有了些许复杂的情感。
或许她觉得，这是个似曾相识的小女孩。
有时她也想表现出对晴天的关怀，只是不太敢靠近，整个人总是如坠梦里。
就好像现在，她走一段路就要停下看看晴天，冲她微微一笑。
她伸过手去抚摸她的小脑袋，却被晴天一下子躲开，退了好几步远，警惕的看着母亲。
安素渺有些失望，僵在半空中的手默默收回，低下头，继续慢慢前行。
走了几步，却感到一只小手突然覆在她手心上。
她一惊，见晴天拉着她的手，一双大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她。
许久，小女孩稚嫩的童声响起：“妈妈……你能不能乖一点……”
安素渺不语。
正在这时许铭山从后院回来，没在家里看到她们两个，急忙去海边找，果然见到了这一大一小的身影正立在正午的阳光下。
海风阵阵吹乱她们的发，衣裙随风飘扬，碧海蓝天之间，苍翠丛林之外，这两个素白色的小小身影显得格外醒目。
好像一幅画中最点睛的那一笔。
许铭山看到晴天似乎在对安素渺说什么，便没有直接上前打扰，只悄悄躲在一棵棕榈树之后。
晴天大概是对母亲的木然渐渐失去了耐性和信心，变得有点不耐烦，不停摇着她的手说，“妈妈，你有在听我说话吗？我说你要乖一点啊！”
许铭山在心里暗笑，这小家伙的口气倒像个大人似的。
他倒想看看，她该怎么让她妈妈乖一点。
安素渺仿佛有了反应，竟慢慢蹲下身子，与晴天保持一样的高度，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渐渐地，她的嘴角竟漾出一丝微笑。
这还是自她患得抑郁症以来，许铭山第一次看到她这样发自内心的笑。
尽管她还是不说话，她的一举一动已经完全符合一个母亲的特质……细细打量自己的女儿，眼含笑意，脸上荡漾着母亲的幸福和骄傲……
而晴天似乎并不满足于此。
她还是皱着眉头嘟着小嘴，两手握着裙摆不停地绞来绞去。
“妈妈，你还是没有听懂我的话吗？”
“妈妈……你真的要乖一点……”过了一会儿，她又强调了一遍，“你不乖的话，那个男人一定会把我们赶走的！”
那个男人？许铭山一愣……那个男人，指的是他吗？
安素渺眼神中也透着相同的疑惑。
晴天拉着她的手，小小年纪的她，眼中却没有同龄孩子的单纯，总是有一层阴影覆盖在那黑宝石一般的双眸上。
“妈妈，你喜欢这个地方吗？”
安素渺点点头。
晴天牵牵嘴角，“我也喜欢……所以我不想离开。妈妈，你如果还继续这么不乖，惹的那个男人不高兴，我怕他会把我们赶走呢！”
“那个男人……？”
安素渺侧头，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这几个字，一脸若有所思。
“是啊！”晴天看到她终于肯开口说话，显得很兴奋，跳起来拽着她的胳膊，让她弯下腰，她便在她耳轻声说，“就是那个男人……我管他叫爸爸的那个！”
尽管声音不大，可岛上的环境更清幽，海风将这句话带入许铭山的耳朵，他忍不住心头一震。
原来晴天……根本不是出自真心喊他“爸爸”？
晴天的小脸上又露出与她年龄不符的忧伤。“我不知道是不是该叫你妈妈……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叫那个男人爸爸……”
“我只知道，我每次叫他爸爸的时候他都特别开心……所以我想，只要让他高兴，他就不会把我赶走了，对吧？妈妈，你知道吗，前阵子住在那座大别墅里的时候，好多人都想把我赶走，尤其是那个爷爷……”
她垂下小脑袋，黯然神伤了好久，才肯继续往下说，“我不想被赶走，不想再回那个孤儿院了……在那里经常会有管教嬷嬷打人，我怕……”
“所以我很努力很努力，我想让爸爸开心，让你开心，这样你们就不会把我赶走了，可是现在，唉……”
小家伙重重叹了一口气，坐在地上，双手托着腮，望向无穷尽的远方。
过了一会儿她仿佛自言自语道，“现在你表现这么不好，我猜……那个男人会生气的，他可能会把我们都赶走哦！”
许铭山听得一阵心酸，不禁责怪自己，这段时间只顾着安素渺的病，却忽略了晴天的感受。
总当她是个小孩子，小孩子可以无忧无虑，却没想到她也是这样多愁善感。
安素渺挪动着脚步靠近她，水波双眸泛起疼惜之情。她摸摸晴天的肩膀，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妈妈，”晴天侧过头，好奇的问道，“你从前住在哪里？”
她没有答话。
她们的整个谈话过程，似乎只有晴天一个人在自问自答。
“我从前住在孤儿院里。”她低声说，“那里很不好……我没有朋友，管教嬷嬷动不动还会打人……我不会自己洗头的时候，她们会一边给我洗头一边骂我，手上力气也很大，把我揪的好疼……不过后来我总算学会自己洗头了。”
安素渺的神思有那么一刻的恍惚，怔怔看着女儿，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过。
许铭山的心也仿佛被狠狠揪起，又重重摔在地上。
晴天乖巧的用手背为她拭去泪水，又好似哀求的对她说，“妈妈……你以后就乖一点，别再惹爸爸生气了好吗？每次你都把他弄的全身是伤，他肯定会不高兴……他不高兴了，就会把我赶走……”
“妈妈，我不想离开这，我不想回孤儿院……”
许铭山再也忍不住，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们跟前，一把将两人紧紧抱在怀里。
安素渺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乖乖在他怀中，一动不动。
他看看她，再看看晴天，还没来得及扯出一个笑，泪水却已浸湿了眼眶。
“晴天……”好一会儿，他才嗓音沙哑的喊出女儿的名字，“对不起，是爸爸太粗心了……这段时间忽略了你的感受。”
晴天的小脑袋摇的的像拨浪鼓，眼中既有对爱的渴望，又有对爱的胆怯，既希望得到爱，又害怕面对爱。
许铭山吻了吻她的额头，才发现这孩子的脑门上已然泌出一层细细的汗。
她紧紧盯着许铭山，似乎很紧张，好像在等待他的宣判。
“傻孩子……”他蹲下身，摸摸她光洁的小脸，“你听好，你是爸爸妈妈的女儿……无论如何，爸爸妈妈永远都不会把你赶走，你永远都要待在我们身边。即使你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家庭，你依然是爸爸最爱的小女儿……” [ｅｎｇ].首发
“真的？”
“真的……”
她抬眼看安素渺的反应，“那……妈妈也是这么认为吗？”
安素渺还是呆呆的，在海风中站成一座雕像。她双眉微蹙，神情凝重，看上去像有无限心事，而眼神却依然空洞。
许铭山叹了一口气，安慰女儿，“妈妈……还需要一段时间恢复，你只要记住，我们永远是最爱你的爸爸妈妈，这就够了。”
晴天很坚定地点点头，情绪似乎比刚才好了很多。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阴沉，大朵的乌云飘过来，风也大了很多……一场风雨又要来临，许铭山一手牵着安素渺，一手牵着女儿，三人的身影在海滩上延展着暴风雨后的希望，那份安然的幸福，被时光定格在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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