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趴在石头上的黑狐女一动不动,甚至没有发出呼吸声,若不是身体还是柔软的,看上去简直就是块身材曼妙的石头.

　　格尔小心地把女子翻过来,露出一张清丽脱俗的脸庞.黑狐女虽然脸上满是泥泞却不掩肌肤的雪白和精致的五官,紧皱的眉头更显得她另有一种风尘仆仆的美丽.格尔不禁感叹,果然和传闻中说的一样,狐狸精就是长得颠倒众生……

　　“她受了伤”格尔问慕尘,慕尘端详片刻,伸手在狐女腕上一搭,忽然握住了女子的柔荑素手,递到鼻尖轻闻了两下.

　　格尔惊讶地看着,呆滞片刻,轻咳道:“慕尘,虽然这位姑娘的确长得国色天香,但你也不能趁人之危啊……”

　　慕尘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吃醋了”

　　格尔义正言辞道:“我当然没有吃醋,只是你这样趁人之危的做法是我这样行为端正的君子所不齿的……”

　　慕尘道:“哦我还能更趁人之危一些.”

　　格尔惊道:“你想干什么”

　　慕尘道:“她吸了太多沼泽里的瘴气,一时半会儿难以醒来.不过黑狐一身都是宝,若是她醒来知道是我们救了她,兴许可以捞点油水.”

　　格尔震惊了,不可思议地看着慕尘,叹道:“我一直以为神仙是看淡了报答这种身外之物的……”

　　慕尘悠然道:“夫人曾经教导过,能占的便宜绝不浪费.”

　　格尔一边试图掐女子的人中穴,一边反驳:“我怎么会说这种话!”

　　慕尘继续悠然道:“夫人说完那句话后,就强抱了我.”

　　本来卯足了力气准备按下人中穴的手猛地一抖.

　　□□!她还敢□□一个男神仙!

　　慕尘看着女孩巨变的脸色不紧不慢地解释了一句:“强行抱了我一下.”

　　格尔长舒一口气.还好,这还可以接受,虽然说的也不是事实,但编的还算合理.

　　她吸了一口气,又要往女子口鼻交界的人中按去,此时昏迷不醒的女子突然眉头紧皱,双手在空中挥舞,大声呼叫:“爹!爹!”她叫完两声,一口气喘不上来,登时又陷入昏迷.慕尘右手一挥,淡淡白光萦绕在女子鼻尖萦绕,驱散出几缕瘴气.

　　格尔趁机道:“不如今天别爬山了,她在这里没人照顾多可怜……”

　　慕尘毫不留情地回答:“她现在没有生命危险,不需要我们照顾.你也不用想方设法地逃避爬山.”

　　格尔投去诚恳的眼神,坚定地说:“我当然不是为了偷懒!救人要救到底,我要留在这里照顾她.”

　　慕尘强硬地说:“你若留下来照顾她,她便会复原得更慢.”

　　格尔见哀恳不行,又使激将法道:“你还是不是男人有你这样把一个受伤未愈的弱女子孤零零地扔在荒山野林里的吗”

　　慕尘倒不以为忤,坦然地回答:“对于除了你以外的女人,我一般都不怎么怜香惜玉.”

　　格尔怏怏地瞪了他一眼:“你应该把前半句话删掉……”

　　慕尘轻笑:　“你还要在这里陪她多久不如我先行一步,你只要在天黑前赶上我也可.”

　　格尔翻了个白眼,他果然应该把前半句话删掉,居然狠心到要把她抛弃在这个荒山野岭里,别说在天黑之前,在这里只要慕尘一离开她走到死都赶不上他.

　　慕尘见她不说话,凉凉地开口道:　“夫人,为何你对一个女子的留恋比对为夫还多”

　　格尔撇撇嘴,不回答他这个问题,说道:　“就算不从做好事的角度出发,我们也应该留下来.你不是说黑狐一身都是宝么如果她醒来第一眼见到的人是我,肯定会对我千恩万谢的,说不定我们能捞点油水.”

　　慕尘明亮的眼睛里突然露出笑意,打趣道:　“我以为你只是本着侠义心肠出手相救,会对报答这种身外之物不屑一顾的.”

　　格尔解释道:　“我的确是本着侠义心肠出手相救的,但是既然救了,能占的便宜绝不浪费!”

　　慕尘是神仙,她可不是.她就是个倒了霉的凡夫俗子,心志也没有神仙高尚,难得遇到一个全身是宝的狐狸精怎么能白白错过占便宜的机会!

　　慕尘看着她的眼睛笑意渐浓.

　　格尔被看得发慌,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有什么好笑的”

　　慕尘不紧不慢道:　“你知道什么是夫唱妇随吗”

　　格尔奇怪了,这和她不愿意和他爬山有什么关系

　　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格尔向狐女的方向挨近了几分,同时语气坚决道:　“你少用你那套来哄我,我绝对不会跟你爬山的……”

　　慕尘愣了一下,哑然失笑,看着女孩的目光充满了玩味.

　　对于慕尘这种强势的人来说,格尔的“绝对不会”是没有用的.蝉噪林静,鸟鸣山幽,白衣男子和粉衣少女并肩而行,爬向白雪皑皑的山头.

　　但在千里之外的西海龟丞相府又是别有一番劳累.只见虾兵蟹将正往来穿梭,为府中小小姐的出嫁忙碌地准备着.一片忙乱中,红衣少女穿过来来往往的家丁,径自走到花园中珊瑚交错的僻静处.

　　少女黯然地立在花丛旁,许久许久,樱唇中发出一声悠悠的叹息.

　　那叹息声幽怨哀愁,柔肠百结,如丝如缕,扣人心弦.

　　只见她芊芊玉手从袖中掏出一个黑石刻成的雕塑,那雕塑毛须神态,栩栩如生,赫然是一只回首斜视的狐狸头,狰狞凶恶之余,却有一股古老神秘的风味.

　　少女出神地凝望石雕片刻,水杏般的眸子里竟似泛起了水光.

　　“非烟.”少女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打扮艳丽的妇人,眉宇冷峻,不怒而威.

　　少女小心翼翼地将石雕藏入袖中,却还是逃不过妇人的目光.

　　妇人将那石雕夺在手中,语气严厉道:　“非烟,你要清楚自己的身份,你从前是西海丞相府的二小姐,将来是瑶水水神府的侧妃!不可再与妖邪之物有半分纠缠!”

　　少女垂头不语,那妇人继续道:　“你自幼遭逢大难,误落妖族之手,他们个个心肠歹毒,不杀你是别有居心,难道你以为他们对你有养育之情么!”

　　妇人说完话,手中红光乍起,那块石雕登时化为粉末,漂散在水里.

　　“你心地单纯,自然不知道他们这些歹毒之人对你有何居心,可是娘亲不希望你因为任何人再受到伤害!”妇人脸上严峻之色褪去,露出慈母的温柔.少女咬着下唇,缓缓道:　“我以后…再不与他们相见罢!”

　　妇人满怀怜爱地望着她,点头:　“你能明白父母的良苦用心就好…我和你爹爹找了你这么多年,如今终于等到你回家,自然再不会让你受苦.妖族的人无一不是奸险狡猾之辈,你和他们来往,只会害了自己和家人.”说罢,深深地看了少女一眼,便要向珊瑚丛外走去.

　　少女忽道:　“我若不再与他们纠缠,,爹应该可以放下戒备了罢”

　　妇人脚步一顿,语气平淡中又染上威严:　“防人之心不可无,更何况他们是妖族你从前不在意,但今后该多些防备之心才是,”说罢,不等少女有何回答,径自拂袖而去.

　　待少妇身影消失,红衣少女身躯一震,扶住了身旁的珊瑚花枝.雪白的腮边,缓缓流下两行清泪.

　　从风伯山上下来,格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的,她终于第一次见到了仙界的大平原,一望无际的平坦的平原,没有高耸入云的大山,没有惊涛骇浪的河流,只有广阔的平地和远处一座雾气缭绕的森林.

　　这么仁慈的平野,就像命运在对她微笑.

　　这意味着她再也不用像苦行僧一样翻过大山,她可以舒服地在原野奔驰……

　　“到了.”慕尘踏上平原,淡淡道.

　　格尔看看周围,除了草还是草,忍不住问道:　“你说我们中途改一下道,就是来这里”

　　慕尘眺望远方,道:　“那片树林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格尔好奇地向黑沉沉的树林看了一眼,开始有些害怕,不过转念一想,一般童话里这样的林子都会埋着什么宝贝,忍不住把害怕变成期待起来.

　　慕尘道:　“从这里过去,估计有三天路程.”

　　格尔摆摆手:　“没关系啊,总比在山上呆三天好.”说完摸了摸肚子,看向慕尘,　“我们是不是该开饭了”

　　慕尘认真地看着她,道:　“这正是我要说的----这里没有食物.”

　　……格尔无奈地望了望天,问道:　“你能变出一些吃的么”

　　慕尘沉默了.格尔又道:　“神仙不是都会点石成金什么的么”

　　慕尘想了想,在地上拔起一丛草，手里白光一闪，那丛草变成了一只肥大的烤鸡。

　　格尔大喜过望，拿过那只烤鸡，一口咬了下去。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把烤鸡松开，问道：“这只鸡是不是草鸡？”

　　慕尘静了一会儿，等她再次一口咬到鸡身上，这才开口道：“如果你不猜出来，也许会更有食欲。”

　　格尔讪讪地又松了口，弱弱地看着慕尘：“你觉得我能吃饱么？”

　　记得当年生物老师说过，人体和牛羊不一样，里面可是没有一种酶能消化这满是纤维素的小草鸡的。果然，慕尘想了想说：“我倒是忘了凡人吃不了草···”

　　······

　　造化弄人啊，本以为摆脱了辛苦的爬山的命运，没想到坠入了痛苦的绝食的平原，她刚刚感觉到的都是幻觉，这绝不是命运对她的微笑，分明是命运对她的玩笑···

　　正当格尔绝望地看着草鸡发呆时，黄昏时分的原野上传来一声虎啸。

　　那虎啸声从远处的树林中传来，却声震雷霆，格尔只觉得在耳边响起，震得她心肝都在颤动。恍然感觉手上失去了一些重量，低头一看，那草鸡都被震到了地上。

　　格尔脸色刷地一下白了，质问慕尘：“你确定我们要穿过平原到树林里去？”

　　慕尘很肯定地点头，同时道：“有我在你还怕什么？”

　　格尔一得到肯定的回答身子抖了三抖。是，她知道慕尘会保护她，可是慕尘能不能不要总带她往有怪兽的地方钻啊！这就像你买了个保险，可是你会因为买了个保险就躺在铁轨上晒太阳吗？

　　格尔默默地鄙视了一下慕尘，但迫于生计，只好强颜欢笑道：“慕尘啊，你看你带着我飞一飞就到树林了，再飞一飞就跨越平原了是不是？”

　　慕尘微笑，眼睛里又闪起精明的光：“如果是未婚妻有求，我自然不敢不帮。”

　　···她才不会承认他未婚妻这个身份。

　　慕尘静静地等她做出反应，格尔也倔强地沉默着，干脆跟他耗下去，她就不信他会看着她饿死在这个地方。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也不知道走出了多远，只见前后左右都已被茫茫荒野覆盖，落日在西边被地平线拦腰截断，只有橙黄色的光芒和五彩的云霞笼罩四野，身后的风伯山竟然也完全看不见，虽然四周没有塞外的荒凉，置身于此，竟也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雄壮悲凉。

　　再一次，树林中传来震荡乾坤的虎啸。尽管格尔已经知道它自树林传来，却仍是忍不住心悸，只觉得发出声音的怪兽就在身边，似乎随时会从空气中幻化出原型，向她和慕尘扑过来。

　　格尔忍不住道：“我们不能早点离开这里吗？”

　　慕尘看着她脸上惊恐畏惧的表情，叹了口气：“或许我不应该在你还想不起来的时候提我们的婚事。”

　　格尔道：“如果我永远也想不起来，你也要和我成亲？”

　　慕尘垂眸深思，缓缓开口：“我的等待会比你的永远更远。”

　　格尔听着他低沉缓慢却坚定无比的话语，心头蓦地一酸。她解释不了为什么她会来到这个世界，为什么慕尘给他夫人的定情信物会出现在博物馆里并将她带到这里，有时候她也将信将疑她是不是和慕尘有过前世纠葛，只是怀疑过后更加确信她对慕尘只有朋友之情并无夫妻之爱。可惜慕尘用情至深，而她不能会意。

　　慕尘说完，依然前行。穹顶的天幕上已经隐隐挂上几颗明星，那月亮在云朵中犹抱琵琶，夜风清月，似吟一曲箜篌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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