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热闹非凡的瑶水小镇,即使到了黄昏时分街市上依然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镇上一家小客店内,格尔临窗而坐,蹙着眉头似乎在想什么心事.过了不久,忍不住开口道:　“那水神真的要拿那老爷爷的心头血肉来入药么这也太过残忍了罢.”

　　英招道:　“素闻水神对他的侧妃是一见钟情,视若珍宝,黑狐老人把她打成重伤,那是肯定不得好死的了.”

　　格尔叹道:　“黑狐老人行事太过偏激,就算是为了给自己女儿出气,也不必对一个无辜的弱女子下手……不过说起来,那个狐女很有情有义,是个难得一见的奇女子.”

　　英招点头:　“为了救自己的父亲,不惜以身犯险闯入仙界求药,这份孝心在妖族中也很少见了.”

　　就在这时,慕尘忽然道:　“那黑狐老人重伤水神侧妃似乎是故意的.”

　　格尔没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看了他一眼道:　“难不成还是失手伤了她么,一看就是故意的好不好,为了给他女儿出一口恶气啊.”

　　慕尘似乎仍想说什么,又忍住了不说,眼中露出思索的神色.

　　英招敲着桌面道:　“那位西海丞相府的小姐受了这么重的伤,看来婚礼又要延期.”

　　这时旁边桌上一个刚刚落座的矮胖的男仙听到英招的话,竟搬了条板凳挤在驺吾旁边坐下道:　“是啊,那黑狐忒也大胆,竟直接闯到水神府门前去了,还妄想要百年难得的千年若木根……”

　　格尔听着听着,忍不住对慕尘低声说道:　“千年若木根可不是百年难得么……”慕尘面具下的嘴角轻轻抿起,气度悠闲地伸手在驺吾背上顺毛.

　　英招向那胖子问道:　“那黑狐老人生了什么病,她女儿竟要冒着生命危险闯入仙界寻药救他”

　　胖子摇了摇头,显然是不清楚的样子.格尔突然想起来之前和狐女见过的两次面,道:　“说起来我还见过狐女两次,那两次她都在一个沼泽里受了伤.”

　　英招道:　“那是峚山旁的沼泽,　里面向来有许多未知的珍禽异兽,奇花异草,狐女是为了若木根去的.”

　　格尔道:　“可惜去的晚了,若木被送到水神府上,没能救她爹的性命.”

　　那胖子啐了一口:　“什么可惜!一点儿也不可惜,那老狐狸就该死,花言巧语,人面兽心,最后还不是伤了水神侧妃”

　　格尔想起黑狐老人袭击水神侧妃的情景,不禁觉得无话反驳.只是在她心里仍然觉得能救一命是一命,况且倘若水神不对狐妖有成见,当时就把若木根给了狐女,也不会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胖子似乎觉得骂得还不够过瘾,继续唠唠叨叨道:　“这妖族的东西,都是不可信的,他们害人害己的事做得还少么!我听说当年瀛洲的蔚姑娘也被妖族骗了,真是害人啊……”

　　慕尘插话道:　“蔚姑娘来了么”

　　胖子摇头:　“别提了,瀛洲和方丈都派出全山的人去找了,依然半点消息也没有,消失得那是一干二净,就跟当年岱屿山四海八荒地寻人时一样……”他说完,摸了摸下巴,叹道,　“也不知道岱屿山最后找着人没有,蔚姑娘又跑去了哪里,兵主又什么时候出现……”

　　“兵主还没来”格尔惊讶地问道,这兵主架子也太大了吧,若不是因为侧妃突然受伤,婚礼不得不临时改期,明天就已经是拜堂的日子了啊!兵主竟然在拜堂前夕还跟他们玩捉迷藏……

　　胖子笑道:　“小姑娘,一看你也偷偷爱慕着兵主吧可惜兵主他老人家不是那么轻易露面的……”话未说完,对面的英招含着一口茶,身子不住起伏,已经憋笑憋得满脸通红.

　　格尔好心地帮他拍了拍背,对于他这种奇怪的笑容见怪不怪,但还是问道:　“你笑什么每次提到兵主你都笑,到底是我想见他还是你想见他……”

　　英招咽下口里的茶,正要说话,那胖子插口道:　“这次来参加水神婚宴的,八成都是未婚的女仙,那都不是来看婚礼的,都是来看兵主的.不过我看姑娘你天生丽质,有几分艳压群芳的潜力……”

　　英招接道:　“那哪是潜力,那是实力,她肯定能艳压群芳……”他话说到一半,慕尘开口打断道:　“我夫人和我两情相悦,至死不渝,不会再对别的男人动心.兵主虽好,究竟是有家室的人,那些女子也不该痴心妄想才是.”

　　英招又露出诡异的笑容,点头道:　“是啊,这位小兄弟没看出来,这位小夫人早已名花有主了,他们夫妻恩恩爱爱,自然不会看上兵主.”

　　胖子看了格尔和慕尘一眼,忙哈哈笑道:　“小弟眼拙,没看出来这是一对璧人啊!自罚三杯,祝你们两位白头偕老,儿孙满堂!”说完端起酒杯自顾自饮了三大杯,全然没看到格尔无辜又郁闷的眼神.

　　直到次日清晨,三人带着驺吾继续向诸毗前行.

　　格尔望望蓝天,望望大地,终于跟慕尘说了自己想了一夜的话:“慕尘,你知道曾经有个智者说过　‘爱而不藏,自取其亡’么”

　　“不知.”慕尘的回答很是干脆.

　　格尔解释道:“简单说就是　‘秀恩爱,死的快’的意思.所以你以后还是不要在人前说什么两情相悦,至死不渝之类的话了……”说完,用诚恳的眼神看向慕尘.

　　慕尘质疑道:　“是哪个智者说的”

　　格尔神色自若:　“是一个也叫格尔的智者说的.”

　　慕尘默了片刻,回答:　“不行,曾经有个智者教育我,做事就要光明磊落,不能藏着掖着.”

　　格尔道:　“那个智者是谁”

　　慕尘:　“也是一个叫格尔的智者.”

　　格尔:　“……”

　　短暂的对话到此为止,格尔仍是以失败告终······

　　去诸毗的路途十分顺利,出发两天后三人距离诸毗就只剩下仅仅一座山的路程了.尽管最后这座山比方圆百里内的山峰都高了一截,不过格尔发现,在慕尘用心良苦的训练之下,她登山是越来越轻松了.

　　只是那山和她登过的山又有所不同.这座山更陡峭,更挺拔,寸草不生,怪石嶙峋,四面都似用斧头劈开般平直险峻.山上还有阵阵风声,如鬼魅嚎叫,令人毛骨悚然.当真有几分　‘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之感.

　　格尔站在山脚时首先就抖了三抖.

　　慕尘察觉到了她的畏惧,热心地提供帮助:　“这里的山路不太好走,不如我抱着夫人走安全些”

　　格尔赶紧摇头:　“不用了,我自力更生……”

　　慕尘道:　“夫妻之间,原应互帮互助,不必如此客气.”说着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握住格尔手臂.

　　虽然明知他在开玩笑,格尔却莫名地想到那个捉翠鸟的下午,忍不住提高语气道:　“你不要乱来,我们不是夫妻!”

　　慕尘的脚步硬生生地停下,静静地不发一言.但即使看不到他的表情,从那低垂的眼帘也能读出他的黯然低落.

　　格尔不禁慌了,这下话说得太冲了,闹得大家多尴尬.

　　正想让英招出来救一下场,慕尘忽然抬起右手,出其不意地扫向她的额头.

　　格尔脖子一缩,伸手去挡,惊道:　“虽然我拒绝了你的婚约,但你也不兴动手啊!”

　　慕尘蓦地一笑,手上没有停顿地划过她的额头,擦过她鬓边的秀发,再回到她眼前时多了一片树叶.

　　慕尘微笑道:　“你头上掉树叶了.”

　　格尔尴尬地,又轻又慢地点了个头:　“哦……”

　　她不好意思地偏头避开慕尘视线,就看见看好戏的英招和驺吾直勾勾地看着他们.

　　英招拍了拍驺吾的脑袋,不知嘀咕了什么,抛下两人向上爬去.

　　爬到正午,格尔是越来越觉得这座山诡秘无比.明明在山脚还能听到狂风呼啸之声,但爬上来却半点风也没有,头顶的太阳格外热情,让她觉得自己快要变成童话故事里那个悲惨的融化的雪人.

　　“为什么这座山上一棵树都没有”格尔忍不住道.

　　英招望了她一眼,感叹地说:　“你终于发现了……”

　　格尔一边擦汗,一边翻了个白眼:　“早发现晚发现有什么不一样么”

　　英招同情白痴的眼神似乎一闪而逝,坚定摇头:　“没有,没有区别……”

　　格尔虽觉得英招说话有点怪异,却也实在懒得管他有什么不对劲儿.望了眼高高在上的山头峭壁,还有许多风化的石头悬在头顶,真是坐立不安,步步惊心.

　　慕尘看着四周景色,忽然说道:　“你知道这是什么山么”

　　格尔摇头.慕尘总是喜欢用这种方式说话,明明她对仙界所有的山河湖泊一无所知,但他每到了一个地方都要先问她是否知道那个地方,直到得到否定回答才开始给她科普每一座山川每一条河流.格尔私下跟英招谈过,英招告诉她,慕尘就是喜欢在对比中寻找知识渊博的优越感.

　　“这山名叫齿落,谐音就是□□,指的就是这山光秃秃的表层.”慕尘果然开始换上了他学究般的语调,　“当然原因不仅如此,更因为这山是由夸父的牙齿化成,也因此寸草不生,高耸巍峨.”

　　格尔明白了,他们艰苦卓绝的翻山就是牙膏广告里所谓的牙牙历险记.

　　也不知道这山上的许多土是不是曾经附着在夸父牙齿表面的细菌化成的,不过一想到夸父牙齿表面会长细菌,格尔又惊疑不定恐惧不已起来.

　　“关于齿落山的名字来源,还有一种说法.传闻中的夸父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人物,即使死后此山也依然有英魂笼罩,因此谁在山上说了谎话就会听到英魂的怒吼.倘若仍执迷不悟不知悔改,那便会牙齿脱落形貌猥琐……”慕尘科普完历史,看向格尔语气郑重道,　“格尔仔细想想,不要说出什么有违事实的谎话出来……”话未说完,空寂的山谷中不知何处响起一道凄厉的叫声,余音回荡,凄神寒骨.

　　格尔抓着慕尘手臂,连忙道:　“其实我觉得我们之间真的有一个婚约,只是我想不起来而已.”

　　慕尘看着她呆了一瞬,这才迟缓地点了点头:　“你很有觉悟……”

　　格尔道:　“那英魂不会来罚我了罢”

　　慕尘摇头,向某个方向走了几步,这才说道:　“其实,那都是我瞎掰的.”

　　“……”

　　格尔愤愤地盯着那潇洒的背影,只恨自己不能把他吊起来打两拳.

　　既然慕尘所谓的夸父英魂之说纯属骗人,那么也就说明这山上的某处有某个生物发出了那声凄厉恐怖的尖叫.

　　在驺吾的引领下,慕尘三人最终来到一个黑黝黝的山洞前那阳光只照得到洞门附近不到一米的空间,再往里看就是黑沉沉的昏暗和神秘.

　　慕尘拿出一把芸蓬草分给格尔和英招两人,三人一虎缓缓进入洞穴,.

　　好在山洞门外虽然乱石覆盖,但山洞四壁和顶部均是一大块一大块完整的石头,通道极宽,长长地延伸入内.走了几乎有一个时辰,就在快要到达山腹的地方,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块巨大的石壁.石壁边有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小缝,那缝中隐约透出烛火的光明.

　　格尔三人钻过小缝,绕到石壁的另一端.只见山洞的出口就在不远处,外面已经无路可走,直面深不见底的悬崖.这间天然形成的小室中,一根火红的短烛立在一方宽大的青石上,那青石上还放了几只造型丑陋的陶碗.一片黑色衣角从青石后露了出来.

　　“狐女.”慕尘道.

　　格尔快步走到青石后察看,只见那女子虽然用头发蒙住了脸面,但体形轮廓正是狐女无疑.但令人惊悚的是,狐女身后摆放的稍大的陶盆里鲜血堆积,血水中赫然浸泡着九只通体墨黑的狐尾.

　　“怎么会这样”格尔看见狐女左手握着一柄明晃晃的匕首,右手血管已被割破,血流到碗中,洋溢着浓烈的腥味.显然刚刚她又割了自己一刀,终于忍耐不住刺骨的疼痛叫出声来,传到了山洞外.

　　狐女半闭的眼霍然睁开,盯着格尔三人.半晌,叹了口气:　“还好来的是你们.”

　　格尔夺过她手中的匕首,不解道:　“你为什么要想不开为什么要这样虐待自己”

　　狐女圆睁的秀目里忽然涌出莹莹泪光,颤声道:　“我要救我妹妹.”

　　格尔问道:　“你妹妹生了什么病需要你这么残害自己来救她”

　　狐女咬了咬唇,这才竭力说道:　“姑娘不要再问了.”

　　格尔看得出来她有什么难言之隐,便不再追问下去.一旁的慕尘却开口了:　“你妹妹就是水神侧妃陌非烟”说的虽然是个问句,却带着肯定的语气,并不征询回答.

　　狐女抬眸向慕尘深深地看了一眼,过了许久，终于点头道:　“希望公子能为我保守秘密.”

　　这一下格尔和英招都惊呆了.

　　所以说狐女断尾`采血都是为了救那个杀了她爹的水神的侧妃,而最惊奇的是,那个水神侧妃是她的妹妹.仇人变成了亲人,格尔反复思索这离奇的关系.

　　只听慕尘续道:　“侧妃食了你父亲的血肉还不能好么何以仍要你炼制狐心丸相救”

　　格尔听着慕尘的话却悚然一惊,如果水神侧妃是狐女的妹妹,那黑狐老人就是她的父亲啊.她亲口吃了自己父亲的肉······

　　狐女凄然道:　“非烟是被人害的,府里一定有人不希望她活着.但我不能坐视不管,让她失去年轻的生命啊!”

　　格尔道:　“那你自己的生命就不要了么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救她吗”

　　狐女摇头:　“水神府那么多珍贵药材都救不了她,我只有这一个办法.”

　　格尔问道:　“什么是狐心丸”

　　英招道:　“狐心丸就是护心丸,能起死回生,延年益寿.往往要用一只千年黑狐的精血及心脏为药引,或是修炼到九尾的黑狐之尾,混以大量精血,配上诸多珍贵药材,以黑狐族世代相传独家秘方炼制而成.只是姑娘真的确定要冒着舍弃生命的危险去救那水神的侧妃”

　　狐女凄然一笑:　“她是我妹妹,我在乎她远胜于自己啊……”

　　格尔和英招对望了一眼,眼中仍是惊讶与不解的神色.

　　大名鼎鼎的瑶水水神的侧妃,西海龟丞相的女儿,竟然是黑狐族狐女的妹妹.格尔还不深谙仙妖之间的隔阂,英招却知道,这要是传出去,那水神侧妃定会成为众矢之的过街老鼠仙族败类叛族逆子的.

　　只听狐女缓缓道:　“非烟小时候不知怎么就和自己的家人走失了.她在仙界与妖界分界处的沼泽不知流浪了多久,终于被我爹发现,领回家去.”

　　悬崖边的风吹得狐女的身子有些颤抖,她缓了一会儿,才又继续道:　“那时我刚出生一天,娘因为难产而去世.爹从此就把我们两个刚出世的婴儿放在一起,含辛茹苦地照顾我和非烟.直到非烟一千六百岁生日过后,我们才知道她是西海丞相的小姐.爹知道他和我们妖界中人在一起终会惹祸上身,他宁可忍痛割爱,把非烟送回仙界终生不再与她见面.”

　　格尔疑惑道:　“既然你爹这么疼爱她,为什么要把她打成重伤”

　　狐女看着格尔,有气无力道:　“爹要保护非烟.他不能让非烟在众目睽睽之下为两个妖族之人求情……”

　　格尔浑身一震,禁不住仔细回想那日的情景.

　　那个穿着绛红色长裙的少女闪身窜到水神身前,脸上凄楚的神情是在恳求什么吗

　　老人把她击昏在地,对水神冷笑着说只要能救他的女儿,行事卑鄙又如何,　‘他的女儿’中竟也包括水神的侧妃吗

　　他说只盼你的爱妃服了我的血肉能够长命无忧,竟是在生命最后一刻,把仅剩的躯体也献给女儿的未来,送给她一个永远的守护和祝福吗他希望水神永远欠着他的恩情,就是在保护眼前的狐女了.

　　他宁可假装伤害非烟,与非烟形同陌路,都不希望非烟因自己的缘故过得不幸福.所以黑狐老人临死前看似卑鄙的袭击,竟是以爱为实的保护吗

　　狐女看着格尔,苍白一笑:　“你没有想到吧”说完眩晕了一阵,才又续道,　“我们是狐妖,但我们也重感情.爹爱非烟,哪怕已经奄奄一息,也要为非烟做他能做的事.”

　　格尔望着狐女,她那苍白的脸现出坚定的执着,声音颤抖却有力地说:　“非烟永远是我的妹妹,她现在生命垂危,我无论如何也要救她!”

　　格尔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她不知道在这个怪力乱神的世界,所谓妖族的亲情是怎样的.是黑狐老人为了女儿安宁幸福的慨然赴死是狐女为了妹妹平安健康的自残肢体

　　这不是道德或责任的呼唤,是狐女心中真挚的情义的驱使.格尔知道自己没有理由也没有能力阻止,倒不如想办法帮她一把,尽管她还不知道她能怎么帮.


　　(https://www.23hh.com/book/111/111316/5864624.html)


1秒记住爱尚小说网：www.23hh.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23hh.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