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水神侧妃伤愈至少需要十天半个月,住在水神府和瑶水镇的仙人们大多就不走了,静静地在瑶水等待兵主的到来.

　　这其中却不包括刚刚恢复记忆的格尔.

　　经过三日三夜的彻夜苦思,格尔认为,要弄清楚自己在仙界和凡间转化的幕后真相必须找到据说和自己有一纸婚约的慕尘.她要去北方诸毗,槐鬼离仑那里找到慕尘.

　　于是在瑶水呆了三天后,格尔带着死活也要跟着她的小粉红出发了.

　　越走格尔就越觉得小粉红这个人的怪异之处.他似乎对仙界的一切都很好奇,似乎仙界里的事物对于他来说都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更奇怪的是,他似乎把她认错了人,一直都叫她伽夜,而她压根不认识伽夜是谁.不过想到她家岱屿山向来和魔族,仙族有些渊源,格尔还是觉得少点人知道自己是谁也好.

　　小粉红虽然是个脾气不错的旅途良伴,不过他的一些特殊癖好让格尔非常烦躁不已.

　　比如,身为一个男人,他非常爱洗澡,并且兴之所至,往往不分时间场合一定要一洗而后快之.而粉红先生今天的洗澡兴致好巧不巧地在这午夜时分到来了.

　　格尔无奈地站在道路中央,无奈地看着四周说道:　“这里哪里有水给你沐浴”

　　粉衣男子却自然地说:　“左旁山上林木葱郁,定有水源,我们进去找找便知.”

　　格尔看看深夜里黑黝黝的山林,她好不容易有这短暂的几天不用和慕尘那样的登山狂魔爬山,此时是半点也不想钻进去,于是劝阻道:　“还是别进去的好.你就不觉得大半夜的在山里洗澡就跟帮野兽洗菜一样么”

　　粉衣男子娇媚地笑了笑,放软语气道:　“有伽夜保护我,我怕什么”

　　格尔干笑两声:　“你当我是门神吗,妖魔鬼怪见我就走……”

　　粉衣男子笑道:　“伽夜神通广大,道行精深,自然是不怕区区山林野兽的了.”

　　格尔无奈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看来这粉衣男人真有可能把她认错了,什么神通广大,道行精深,用来形容她就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粉衣男子又柔柔地说:　“一日不洗澡,便觉周身腐臭,伽夜你真的忍心,这么一个小小的请求都不答应我么”说完波光明亮的眼睛望着格尔,格尔无奈地揉了揉额头,怎么一个男人的撒娇都这么有杀伤力.

　　小粉红说得没错,这山里不远处真的有一汪不算宽阔的潭水,周围有一片不大不小的竹林环绕,倒像个小型浴池.格尔让小粉红进去了,自己在竹林外面守着.

　　其时明月正盛,月光如水,洒在远近的树梢上,有如轻烟雾霭,缥缈美丽.格尔看着这一派柔和景象,忍不住心情略有放松.

　　忽然听到身后的潭水附近传来轻轻的破空之声,似乎有人闯入了这片竹林.格尔来不及多想,拔足闯了进去.

　　月光下的潭水里,小粉红依然在享受地泡澡沐浴,淡淡的光芒照在他露出潭面的肌肤上,为他本就妖媚的气质平添了几分诱惑.而在潭水边上,赫然就立着以一名精瘦的矮个老头为首的七八个黑衣人.

　　黑衣人均手持刀剑,站在沐浴美男旁边.

　　格尔头都大了,拿过粉衣男人的衣服,甩在他头上,低声道:　“快穿衣服!”随后挡在男人与这一群不速之客之间,冷冷地打量众人,道,　“你们是谁半夜来访,有何贵干”

　　谁知这几名黑衣人忽然面面相觑,为首的矮个子也露出奇怪的神色.

　　不过大半夜的拿着兵刃在山里乱逛一看也是来者不善,格尔心里惴惴,低声向潭里的男人催促道:　“你穿好没有”

　　身后传来男人回答的声音:　“嗯,穿好了.”

　　格尔听那声音悠闲舒适,俨然不知道自己正面临险境,不由得心里暗骂了男人一声.

　　这时,只听那为首的矮个子道:　“姑娘,夜里露水寒冷,不如移步山下茅舍歇息”

　　格尔悚然一惊,看来这伙人是来绑架的要把她绑到什么茅舍里去.想不到这堂堂仙界,居然也有绑架这种事.

　　“我不去.”格尔转身拉起粉衣男人的手,看也不看黑衣人,　“我们走了.”

　　矮个子忽然道:　“姑娘,姑娘深夜行山,恐有野兽袭击……”

　　格尔加速疾奔,直到听不到那矮个子的声音,这才放开了粉衣男人的手,横了他一眼道:　“是不是因为你长得太勾人了引来了这一群黑漆漆的家伙还好他们废话多,要是一上来就动手,我就只能抛下你自己跑了.”

　　男人笑道:　“你怎知道是我把他们引来”

　　格尔道:　“人家一来就去看你洗澡,我要是不及时赶到,说不定你就清白不保了.所以说,你长得太容易招惹不法分子,就不要动不动就洗澡啊……”

　　男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道:　“你就不觉得,我是在招惹你犯罪么”

　　格尔尴尬地摸摸头,正要说点什么无关紧要的话,突然西边的天空闪起不同寻常的光亮.

　　那光亮有金银两色,交相辉映,从大地射向天空,竟如深夜里的升起了两只太阳一般.不一会儿,九天之上也飞来仙鹤鸾凰,祥云四起,霞光笼罩,瑞气腾腾,山河呼啸.

　　男人的嘴角掠起一抹笑意,伸手握住格尔腾空飞起.

　　格尔惊道:　“干什么去”

　　男人笑道:　“看热闹去.”

　　格尔感到身后呼呼风响,先前在潭水边遇到的那几个黑衣人竟也跟在他们身后.

　　不一会儿,两人已在另一座山头降落,脚下就是槐江山西面的万顷沼泽.

　　此刻沼泽中竟密密麻麻地站了数千黑衣人,组成一个大大的篆字　‘启’.这些黑衣人手中都执有一道黄符,在黑衣人阵法的东西南北各方又各有四人手执一张与人等大的黄符.这黄符上不知用什么生物的鲜血画着神诡离奇的图案.在阵法最中心处,一个身穿巫师服饰的男子拿着一张更大的黄符,以剑指天,口里振振有词地念着咒语.

　　他口里的咒语一阵紧似一阵,那沼泽里发出的光芒便一阵亮过一阵,泽面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就似一锅煮沸了的开水,冒出巨大的气泡.不一会儿,对面的山头上先后又飞来几位神仙,格尔遥望过去,只见当先一人白衣飘飘,面具遮脸,正是慕尘.

　　巫师开始唱起古老的祭歌,声音飘荡天地,在一片祥云的笼罩下显得庄严隆重.格尔望着慕尘,陡然间心念一动,慕尘竟不偏不倚地迎着她的视线看来.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慕尘的身子拔地而起.

　　身后的英招和另一名男子似乎在呼唤他回去,但慕尘竟似全不听闻,无视越来越沸腾的沼泽和金光,直直向格尔飞来.

　　然而两座山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远,慕尘飞到金光发出的正上方时,那泽面轰然开启,一块如宝塔般巨大的石碑从沼泽深处急速上升.那石碑没有半点花纹,只是一块光滑完整的石头,刻着两个难以识别的古文字,犹如小山一样巨大,却自行从沼泽中升起,速度之快,比之飞鸟犹过甚.众人惊得屏息而立,唯有慕尘依然向格尔的方向疾飞.

　　不久,石碑在距山头三丈处停止上升,碑下的水面忽然翻滚起滔天巨浪,一只巨大的如龟的兽物从沼泽中爬起.那巨龟身躯巨大,好像一片岛屿般浮出沼泽,登时有几个站在它身上或身侧的黑衣人落入沼泽.巨龟背上赫然背负着那块如山的石碑.

　　格尔认得,这就是传说中龙生九子中的赑屃.

　　赑屃负着石碑,仰天长啸,发出沉重的嘶吼.它巨大的四肢在沼泽中扑打,溅起的污泥直飞山腰.格尔不禁担心身在半空的慕尘.

　　忽然那赑屃安静下来,俯伏在泥中,背上石碑的古文字发出血红的光.

　　几乎是同一时间,整个沼泽,包括绵延至视线之外的泽面都发出血红的光芒,重新组好阵法的黑衣人均现恐慌之色.巫师和四角的黑衣人神色微变,随即恢复镇定,齐声唱起先前的祭歌,手中的符咒越舞越急.赑屃安静地趴在泽面,石碑上红光一阵强似一阵.

　　就在慕尘将要飞过赑屃上方时,格尔却惊恐地发现,那赑屃笨拙地移动巨大的身子,竟要将石碑上的古文字面向慕尘.只见它每移动一分,红光扫过之处,草木化灰,黑衣人的身躯也灰飞烟灭.格尔来不及多想,足尖一点向慕尘飞去.

　　只差一点点,赑屃驮着石碑就要照到慕尘.

　　格尔挥动灵力对准慕尘,将他往对面的山头推去.红光伴随着身后男子的叫声追到她身后.

　　格尔只觉得浑身像是被投到火山口里一般,滚烫炽热,心肝脾肺肾一起燃烧,鼻子里甚至能闻到烤肉的气味.发丝被烤得卷曲,眼睛已不能睁开,模模糊糊的视线中,一白一粉的两道人影各自舞刀挺剑向碑下的赑屃刺去.

　　黑衣巫师的祭歌加重,她身上烤灼般的痛苦似乎有所减轻,但红光未褪,沼泽里又传来一声尖细的叫声.

　　翻滚的水柱裹着一只似鱼非鱼,体形较赑屃略小的兽物直冲上天,那兽物从水柱中探出身子来,遍体龙鳞闪耀,灿然生光.

　　只听有人尖叫了一声　“蚣蝮!”,那兽物伸前足搭在龟甲上,口呼尾摇,凭空生出滔滔江河,淹没天地.

　　红光混合着飞舞的水波,格尔一会儿受着烤灼的疼痛,一会儿又没入汹涌的水流.突然眼前白光一闪,那道白光格尔清楚地记得在慕尘打怪兽时见过.

　　果然,四周的白光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沉重的嘶吼和尖细的鸣叫同时响起,火焰消失,水波更重,那蚣蝮与赑屃本是兄弟,想来赑屃已被慕尘杀死,蚣蝮此时更加怒不可遏了.

　　格尔的身子本来已经下落到泽面上空,却突然被冰冷的水流卷起,抛上天空.水流席卷着她的身子,忽上忽下地甩动,似乎要把她刚被烤熟的五脏六腑甩出来一般.格尔刚能睁开眼睛,透过裹着自己的水流,只看见那蚣蝮挥舞着她向沼泽边的山崖摔去.

　　这么巨大的力道,她非得死成一摊肉泥不可.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水流中又闯进一人,抱着她离开水波.格尔刚刚看清慕尘的脸,蚣蝮尾巴一摆,又是一堵水墙向她和慕尘砸来.慕尘抱着她如箭般飞起,与那水墙正好擦肩而过.

　　格尔嘶哑着声音问道:　“为什么这两头怪兽会冒出来”

　　慕尘道:　“有人干扰了后稷埋葬之处,守墓的法阵启动,解除了赑屃和蚣蝮的封印.”

　　格尔气到癫狂,骂道:　“什么神仙还搞盗墓这种事儿!”

　　话音刚落,只听得一声尖细的鸣叫,天地间的水柱波涛轰然落入沼泽,蚣蝮似龙非龙的头颅竟被一刀砍下,沉入泽水.

　　与此同时,巫师的歌声更急,其中还隐隐夹杂着铜铃声,刚平静下来的沼泽又传来有东西破水而出的声音.

　　格尔看见粉衣男子身上沾满泥污,兀自站在杀死蚣蝮的地方,心中担忧,推开慕尘道:　“你快回去!”说完吸一口气,向粉衣男子处掠去.

　　忽然脚下一股玄秘的气息扑面而来,格尔居高视下,只见泽面开处,一张弓几枝箭裹在飘飘荡荡的清气之中冉冉上升.

　　四周的山河忽然发出龙虎咆哮鸾凰鸣叫之声,天上的太阳异常明亮,照在这红色的弓箭上,显得说不出的神秘.那弓箭一直上升，却似永无止境，直到弓的一端几乎与山平齐，另一端依然淹没在幽深的沼泽里，整张弓就像一块庞大的冰山，若是完全露出沼泽，恐怕能上达九天，下临海底。

　　格尔看见粉衣男子被包裹在弓箭散发出的神秘气息之中,面露痛苦之色,当下再不多看,直接向男子冲去.

　　格尔叫道:　“小粉红!你坚持一下!”

　　男人面现惊讶痛苦之色,呆呆地看着她飞到自己身边.

　　可是她灵力太过低微,不应该这么贸然前来相救自己.　“你干什么,快给我出去!”男人怒道.

　　格尔摇头,把手伸到他背后道:　“你是我朋友,还救过我一命,我不会不救你的.”说完施动仙法,运力将男人震向黑衣巫师处.

　　格尔娇小柔弱的身影映在慕尘忧急焦虑的眼眸中。他怎会不认识那沼泽里冒出来的是什么事物，那是天下第一等的神兵利器，是帝俊赐给后羿射杀太阳的彤弓素矰。而他的格尔竟生生闯入彤弓素矰凌厉无俦的戾气之中。

　　巫师眼望弓箭,催动符咒,脚下踏八卦阵法,阴阳五行,那弓箭身上龙吟之声更甚,虽然没有发出红红绿绿的光芒,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让格尔感到恐慌和痛苦.

　　那种痛苦不是如同之前烤灼或水淹的直接的痛苦,而是让她心生忧愤,灵台混淆,方寸大乱的悲痛,比起伤在身上,又更难以忍受了许多.

　　格尔最后一眼,看见慕尘向自己飞来的身影,只觉得灵魂飘出身体,昏昏欲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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