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找上门来
被软禁的日子混混沌沌又过去了两天。
这天早上，庙里后院又吵吵嚷嚷地热闹起来。杨晓推开房间门，正好看见那六清小和尚从门外走过。他招呼了一句，“小师傅，这外面是怎么了？”
六清犹豫了一下，脸色不大好看，“杨施主，你还不知道吗？”
杨晓奇怪地说：“知道什么？”
“王大川施主昨天被人杀死了，在……警察局里，就连警察都死了很多。慧清师叔在准备给他……”
杨晓头脑里嗡的一响，一股难言的震惊瞬间塞满了心中。他冲过去紧紧抓住六清的手臂，连声发问：“他被人杀死了？怎么死的？怎么死的！”
六清手臂被他抓的生疼，忙说：“听说半夜被人带到了警察局，可、可他连着警察都被人害死了。”
杨晓心下雪亮，来了！来了！他们找上门来了！可王大川招谁惹谁了？虽然是个有点抠门的商人，但他什么都不知道，根本都不算卷进了这摊鸟事，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他们给害死了！
他又大声问：“那其他人呢？吴洋呢？”
六清指了指外边说：“吴洋就是上次那个年轻男的吗？他刚到，带着几个人正在前面殿中和慧清师叔谈事。”
杨晓心下稍慰，正要再问几句，外面大殿里却突然人声大作，交杂着器物被打翻的咣咣当当杂乱声响。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咣咣！”
“啊！”
“孽畜！岂敢！”
“铛铛！”
“吴施主呢？吴施主你！？”
“快、快去叫慧遗师弟过来！”
“天哪！”
杨晓眼前一阵发黑，竟莫名涌起了一阵难以名状的怒火。他们真的来了！他猛地松开六清的手臂，撒腿就往寺里的大殿跑去。眼前却突然一晃，被慧遗大师挡住了去路。
“你要去哪里？”
“大师！王大川死了？王大川死了！”
慧遗大师一脸的高深莫测，“他是死了，但你要去哪里？”
“他！他！他！”杨晓一阵激动，喉咙发干，胸中一口恶气仿佛突然泄了个干净，又丝丝化作愤懑怨恨。他抱头坐到地上，半晌才说了句，“是我害死他的，是我害了他！”
慧遗大师站在他面前，叹口气说：“逝者长已矣，生者常戚戚。又有何用？杨施主，你还没悟到吗？”
杨晓却根本没把他的话听进去，惨白着脸连声自责，“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啊！我、我还会害了吴洋，我会把他们全部害死去！”
慧遗大师弯下腰，想要托起杨晓的手臂，却发现他浑身软绵绵的完全使不上劲，几乎要软倒在地上。他只得好言劝道：“在这里不安全，还是快回那间厢房去吧。”
杨晓却丝毫不肯动，只垂头坐在地上唉声叹气。
外面大殿的声音越来越急。
“你们、你们不能进去！啊……”随即便是躯体倒地的声音。
慧遗大师直起身子抽出僧袍里那根降龙杵，对杨晓大喝道：“快给我起来！回那间厢房去！”
杨晓再也不敢不听，扶着墙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东倒西歪地往那间铜屋跑去。进了屋，他便颤抖着猛关上门，又紧紧将后背堵贴在门上，心脏扑通扑通跳的极快。他们要来了吗？我杨晓也要死了吗？
外面的喧嚣过了很久才停下，杨晓一直堵着门站在那里，一身青灰色的僧袍被汗水浸了个透湿。不多时，已经能听出众人的脚步声到了这间厢房的门外。
一天……竟会这样漫长，他脑海里一片胡思乱想。难道吴洋也被他们害死了？我要杀了他们，要杀了他们！一定是那胡漓清，一定是她！我要抓住她，一定要抓住她，让她生不如死！想到此处，他浑身翻起了鸡皮疙瘩，这才发觉自己脚都发起软来。“我竟是这样没用，脚为什么会抖成这样？不行，我必须出去，就算死也得出去！”
正在这思想激烈斗争的当口，门外却传来一名中年男子的长笑：“哈哈哈哈……想不到想不到，我顾华元竟然能在此时此地有幸看到越空、游侠、飞月三门齐聚。真是造化、造化啊！哈哈哈哈……”
厢房的门外站着四个人，间隔都颇远。慧遗大师挡在门口，手里正是那根黑色的降龙杵。对面的是顾华元和汪正初，这二人在洋山港扑了个空，掉头去了胡璃清当日去过的泰云名车馆，其它事没干，只把正在琢磨王大川死了以后该何去何从的吴洋给带了过来。斜侧边站着离慧遗大师稍近的，赫然竟是当日那位手拿玛莎拉蒂牌粪叉的金发少女——飞月门的海武姬，也不知她是如何找到这个地方来的。
那中年男子又笑了片刻才作罢，说道：“我只道游侠一门自命清高，谁曾想千百年后，竟然沦落到跟这些贱人混做一起了么？”
慧遗大师白眉一扬，向着那两人道：“阁下就是顾华元？老衲曾听先师净如师祖说起与阁下在洛道一战，谈及未能捣碎阁下胯间尘根一事，也还多有遗憾。”
那海武姬对地啐了一口，寒声道：“大和尚好不知羞耻，这种龌龊话也随便说出来。我那日是没想到你真是游侠，要是早知，真该让你淹死才好！”
“尘根、尘世，皆不过红尘中物，何来龌龊一说？不过，若不断了那条尘根，又何来出世入世？”慧遗大师微微一笑，毫不经意地回了一句。
顾华元收起脸上笑意，“即如此，老和尚不如做个带头，就此断了这尘根，我们几人也算做个见证。”
“老衲这肉身早已如同入土，何足挂齿！今日老衲便继承师祖遗志，给阁下去了这是非根罢！”
那汪正初向前一步，眉头紧缩怒道：“老鬼，你对神使如此不敬，是想死吗？”这是另一个男子的声音。
顾华元伸手拦住汪正初，提醒道：“汪都管，他对我不敬也便罢了，你却不要对他不敬。这位高僧是谁你还不知道？后世仅存的游侠七子之一——慧遗是也。惹恼了他，当心今天你那条尘根就被捣个稀巴烂。”
海武姬听不下去了，冷冷开腔插了一句：“你们怎么捣来捣去我也管不着，我只问胡璃清在哪？那颗灼阳真还丹在哪？我劝你们早点开口，要是等到我门下聂缨过来，你们怕是会吃不了兜着走。”
汪正初让自己人给吃了个瘪，正郁闷，这会儿掉头便喝道：“那贱人，这里可有你说话的份？本都管看你长的也是白白净净，还有些异域风情，要是等会儿动起手来，怕难免会伤了这一身好皮肉。我若是你，今日便弃暗投明乖乖入了神教，从此夜夜春宵，免了这风餐露宿躲避逃杀之苦。”
“就凭你？伤了我？”咚的一声，地板都为之一震。海武姬将那杆光鲜的大粪叉在地上重重顿了一下。她言语中尽是毫不可思议的轻视之意，“你姓汪是吧？我都不稀罕用上两只手，你若是今天能打过我，我便任你处置。今后我都再不说人话，只做汪汪叫，也算随了你的姓。”
“你！”那汪都管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倒也没敢动手，嘴里也没了下文。
“哈哈哈……早就听胡护法说过飞月门的海武姬梅蜜，想不到竟是这等英气逼人的小妮子。既然迟早是我神教的侍奴，我神教也称得上是千秋万代了！”顾华元朗笑了几句，又收敛神色道：“不过我等今日过来，却并非要和梅蜜姑娘捉对厮杀，而是要找一个人。这个人姑娘一定也很感兴趣，他知道那颗灼阳真还丹的事情。”
“哦？是谁？”
“姑娘何不问问慧遗大师傅身后那间厢房里藏着的是谁？”
依旧背靠房门站得笔直的杨晓心下不由得一紧，他们竟知道我在这！他们果然是冲我来的！他们怎么知道的？谁会告诉他们？难道……是吴洋？
梅蜜将手中那柄海神戟摇了摇，不耐烦地说：“有什么话你便顺气说完，我问你你又问我，要耗到什么时候去？这里的警察来的很快，你要是不说，就干脆别说了！”
汪正初疑道：“什么警察？谁要来了？”
顾华元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再卖关子，开口道：“那间厢房里藏的便是那家车店的人。当日便是他随胡护法去到港口看的车。梅蜜姑娘想来已经知道那枚灼阳真还丹的存在，但却不一定知道，我神教此次得到的是一枚假丹。”
梅蜜神情一震：“假丹？”
“正是。胡护法将那枚丹药带回后，便被我教内神使识出真假。至于真丹在何处，现下谁也不知——里面那人，却可能知道。甚至，可能就是他做的手脚！”
梅蜜扶着手中的海神戟，用脚尖在地上画圈圈，想是在思索着什么。她抬起头慢慢说道：“你们的话，多半没几句真的。真丹假丹我也不管。其实我早就知道里面那个人，就连他叫杨晓我都知道。我只是有几句话要问他。”
杨晓躲在厢房里，正是和当日的王大川一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拿粪叉的疯女人来找我干什么？灼阳真还丹？假丹？真丹？啥玩意？他隐约记得那日慧遗大师在麦当劳里边喝咖啡边和他说的那些话，灼阳真还丹能让异人受孕。可是这跟他杨晓有什么关系？胡护法是不是就是那个胡璃清小姐？她来买那飞行汽车难道是为了要那枚丹药？难道那飞行汽车还能用来炼丹？他靠在门上左思右想也理不清个头绪。
梅蜜不再理会越空神教二人，向慧遗大师抬了抬脸，说：“大和尚，当日还是我把你从海里救起的，也算你的救命恩人。我也不稀罕你报恩，你去把那个杨晓叫出来，让我问他几句话就好，我也不会伤他分毫，问完我也就走了。”
慧遗大师皱眉捏须，作势想了想，便开怀一笑侧身闪出条道说：“海武姬小小年纪，倒是个爽快人，比你们飞月门那帮婆娘前辈好说的多。既如此，老衲便让你自己进去问个明白，可好？”
梅蜜虽不愉他话中有刺，但看到他让开路，还让自己去里面跟那人问清楚，仍不由得面上一喜，说道：“大和尚也是个爽快人！师父还说游侠全是难打交道的疯狗，看来也不尽然嘛！”说罢，便提起那柄海神戟迈步要向那厢房走去。
“梅蜜姑娘，且慢一步。”顾华元遥遥地提醒了一句。
“又有什么事？”梅蜜转头怒道。
顾华元哂笑道：“进那间厢房倒是容易，出来可就没那么容易。我看姑娘入世未深，颇不知人心险恶，好心提醒你一句罢了。毕竟，落在游侠手里多半是个死，落在我们神教手里，说不定没死还能混个护法当当。”
梅蜜一甩金发，头也不回地挥挥手，“你们这些狗教中人，说话难受得很。从不肯好好的说，非要藏着掖着才开心。到底有什么事，你不说我便进去了。大和尚只让我进，想来你们也只是眼红而已。”
汪正初逮着机会插上一句，笑道：“你这蠢妞，神使一番好意，全给你听做了驴肝肺。那间厢房你当是好进的？这游侠老秃驴又有这种好心？那厢房乃是三国时吴王孙权用青铜浇铸，连门都不例外，你要是进去了还出的来？”
杨晓在房间里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实在是怕哪个冲进来就要把他抓到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地方去。他在房间里湿身的当头，外面已是剑拔弩张。
梅蜜忍气听完汪正初一番话，脸上顿时青一阵红一阵。她不敢不信，收回抬起的脚，半晌才举起海神戟指向慧遗大师，恨道：“死和尚，你敢蒙我？”
慧遗大师老脸一板，全是不解的神情：“老衲哪里蒙你了？老衲尽这地主之谊，让你去和里面那小子好生交谈一番，你不去也便罢了，用这大叉子指来指去的，是不是不懂尊老爱幼？”他又低声碎碎念叨：“蛮夷之人果然不懂礼教……”
汪正初嗤笑道：“老鬼，我看你是瞧这姑娘人高马大动了色心，想诓她进去玩上个一整宿吧？到那时就没什么礼教不礼教咯！啧啧，颠鸾倒凤真个是快活得紧……你看她这双白生生的长腿儿，那晚上呀，只要一架起……”
“烂人！”梅蜜恼羞成怒，脚下水雾一喷，人已经飞身到了半空，手里的海神戟直直向着汪正初胸口刺去。
“铮！”
一柄绕腰的软剑从顾华元腰上的暗鞘中出鞘，发出一阵激越的清响。那剑左右稍摆了几下便定住身形。顾华元闪身消失在原地，再现身时已在梅蜜的身侧，他持剑重重击在海神戟上，将那势大力沉的一击逼的斜退了几分。
汪正初狼狈地在地上打了个滚，他完全没有料到梅蜜会突然发难，并未有丝毫准备。他贵为神教杭州殿都管，此前一直身居高位。异人对他来说就是教内的美貌侍奴或是臣服于神教的教众，虽有一身瞬间移动的本事，却被那些金属镣铐缠的难动分毫，更生不出半点反意。在他所在的明代，也就是神教总坛所在的时代，单独的异人几乎已经销声匿迹，像今天见到的这位明艳英武的飞月门海武姬，活生生的“野生异人”，他还真是第一次面对面的接触。只是这第一次接触，就差点误了卿卿性命。
这突然的一击，幸得顾华元出手相救，汪正初才堪堪避过。他脸色苍白的从地上爬起，看了看被刺破的左臂长袖，狠道：“贱人！你竟敢……”
梅蜜一击不中，脚未沾地又是一闪，蓬起的水汽四下溅射。她移身原地，作势又举起手中长戟，硬生生将汪正初那后半句话逼回了肚里。
顾华元眉目间显出愠色，他持着那柄剑寒声道：“时间紧迫，你却要在此时与我们做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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