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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恩师的松口


  梁成济感到手下有温热的泪水溢出,缓缓沾湿了手掌,许久才听到他开口,声音很轻,若非离得这样近根本听不清——“我不想死。”

  “没事,闭上眼睛,看不到就好了,嗯,很好,”柳平许是看出靳扬太过紧张,不断安抚着他,“没事的,放松,病都会很快好的。这伤没折到骨头,就是皮外伤,血流得多了点,看着吓人,很快都会好的。”他就怕靳扬情绪不对,血反反复复地出。

  上完药,柳平取过白布从额头开始包扎,还是多嘴压着声音确定了一句:“他家人已经过世了是吧?”否则这形同举丧的架势,还真是大不孝了。

  梁成济扶着靳扬躺下,好不容易抽出手来,也没理柳平:“这几日能不吃饭尽量别吃,撑不住就喂他喝点米汤。”

  夏素灵心惊肉跳了一路,此刻才勉强松口气,听着梁成济吩咐她:“我药先开在那里,他怕苦也不能一次性灌下去,倒时候吐起来更麻烦。先喂两勺,再喝点水,实在不爱喝就干脆别喝,等伤养好了再说。”

  柳平收好瓶瓶罐罐,懒得管这些“后事”:“记得过几日把药钱给我,我家祖传伤药很贵的。一般人我都不轻易拿出来,”见梁成济停笔自然拢过手,他挑了挑眉,眸光透着股意味深长,“要不我再卖你一瓶?”

  梁成济与柳平出门时,正见葛老焦急地等在那里,秦愉书长跪在地上,来意再明显不过。

  乱世多用重典,搁前些年,当街斗殴尚算不得什么太大的错处,如今律例越修越严。靳扬那桩旧案若缓上几年,怕也躲不过那句“若故违本方,诈疗疾病,而取财物者,计赃准窃盗论。因而致死,及因事故用药杀人者,斩。”

  按准律,凡斗殴,以手足殴人,不成伤者,笞二十;成伤,及以他物殴人不成伤者,笞三十;成伤者,笞四十。按说这种闹事法,二人怎么都该先拘而候审,但天色太暗,靳扬吐血之症又刻不容缓,捕快看不出深浅生怕出什么岔子,多少有些犹豫。

  梁成济将砸碎的锅碗瓢盆跟酒肆的掌柜立了借据,又草草提笔作保,对捕快言明“我会亲自带他去衙门的,若三日之内没消息,你到鸿景堂来找我”,兼着李笠也在一旁劝和,“法不外乎人情,他这副样子肯定是挨不过去了,斗殴再如何总也判不出死罪来。靳扬父母双亡,亲友也不在这里,出了事不好收场啊”,这才临场将事情姑且压了下去。

  方才尚在酒肆时,靳扬的情况看着实在严重,保辜期内若是出了什么意外,秦愉书首当其冲便要以杀人罪论处。秦愉书可以不在乎前途,不在于生死,葛老却不能不为他考虑。退一万步说,即便靳扬安安稳稳度过去,这梁子也难免结下。梁成济虽说不管事,但名头毕竟摆在那里,秦愉书若得罪到他头上,很难说日后会不会被同行排挤。

  “里头正歇着,日后再说吧。”还未等葛老开口,梁成济就从他身边走过,明显不欲详谈。

  事后,李笠听闻了头疼许久:“你没打听过秦愉书的身世吗?”秦愉书,秦愉书,他姓秦啊,秦毓辰的秦。若说梁成济首推医德,那世上最嫌弃医德的,无外乎京城秦毓辰了。

  他这人非常的没有操守,全京城都知道他医术高明、道德沦丧,平素高兴了就治,不高兴就不治,话是这般说却也不排斥走后门,旁人收钱他收礼,礼送得他高兴也成。偏生他从不以大夫自居,没人能拿医德与他讲道理。

  问浅了他与你打哈哈,问深了悠悠然就是一句,他不是大夫,那只是个人爱好。若是追问急了,那是真能干得出当场袖手的事来,偏偏脸上诚恳异常:“这样原来不行的吗?实在抱歉,那我不治了。”

  在京城,曲家家世高,秦家银钱多,说白了,秦毓辰就是有钱,格外的有钱。中途还拜过夏阳平的祖父为师。夏家长子未离世时,夏阳平就是个雅俗都玩得转的清贵公子,二人在外游山玩水时多是他一掷千金。

  后来秦毓辰不知鼓捣了什么邪门歪道,就叛出师门自己玩去了。行事还颇为义气,他名扬时以针灸见长,堪称自行荒废了多年功底,明摆着告诉夏阳平“我不和你抢生意”的意思。

  这种人,年轻时让他爹头疼,让他老师头疼,长大了谁见了都头疼。能让他发妻看不惯到带着儿子出走寻个清净地方,其行事可见一斑。

  梁成济若是不在明面上将这事翻过去,秦愉书江南待不下去,保不准就只能北上。秦毓辰的发妻将人托付到鸿景堂,刘延润物细无声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教出一副端方君子样,等秦毓辰一祸害,那还了得。

  “等靳扬病情稳定些再说吧。”梁成济这般说,李笠也不好再多劝,事情便只能慢慢磨了。好在靳扬毕竟年轻,平素虽是病病歪歪,总也不似老之迟暮般一干用药都扶不起正气来。卧床休息数日,安定许久,他精神也像恢复过来,虽不似往先活络,好歹能笑谈几句。

  夏素灵眼见他逐日缓和,胸口便压着口闷气,恨不得张口就骂。举天下怕都找不到更怂的人了!你是梁成济的亲传弟子,他正经的就教了你一个!我爹和梁成济都还在呢,你与秦愉书博什么命,他怕你才是真的!

  她心中骂了不知凡几,开口却险些带了哭腔,最后只是怼了句:“靳扬,你吓到我了。”

  “我也吓到了,”靳扬笑得有些尴尬,“不过日子安定了,想想也就没什么了。我这么贪生怕死的人,总不能一发疯就敢不活了吧。等我下次再想寻死觅活的时候,还得求您救我啊。”

  夏素灵瞪他一眼,靳扬赔笑一番,二人默契地带过了这个话题,谁也没往深处提。

  许是这个月来几乎卧床不断,靳扬身体也急转直下,被夏素灵扶着在院里闲走上几圈就开始头晕,腿上更是没个力道。梁成济出门时,正见靳扬从外头被扶着进来,条蓝色的长衫洗得发白,身形比印象中的更为瘦弱,脸色还是不好,看着难免有种久病缠绵病榻的样子。

  三人迎面撞上,梁成济看了夏素灵一眼,将视线转向靳扬:“跟我来一趟。”

  夏素灵如惊弓之鸟般将靳扬挡在身后,脱口而出:“师父,他还病着呢。”

  梁成济那日与县衙交代的时候,她也在场。事急从权,莫说三日,那时候能拖几个时辰都是好的。但靳扬的身体哪能这么快将养得好。眼下三日之期早便过了,她总想着最好县衙忘了,梁成济也忘了,大家万事大吉才好。

  梁成济只看着靳扬:“跟我去书房,我有事与你谈。”

  靳扬沉默片刻才应道:“嗯。”夏素灵正欲再辩,靳扬抬手拦住她,隐晦地摇了摇头,继而放松一笑:“没事的,你师父还能吃了我不成。”

  跟着梁成济走进书房,靳扬反手关门,下意识插上了门闩。按常理,梁成济总该晾他一段时日再开口,这次却是出奇的直接,说出的话也让靳扬怀疑自己听错了:“坐。”

  对着靳扬犹豫的目光,梁成济也不吊着他:“我可能要和你谈很久,你站得住就站。”

  闻言,靳扬二话不说就坐下了,坐稳当后才隔着桌子看向梁成济。起初视线稍有些躲闪,但也不算明显。他其实有些记不清之前发生过什么,那些混乱的割据的不甚清醒的,全是拼不出因果的碎片,由是才显得更为难堪。

  他很少与梁成济这般正面相对地长坐过。他想,他应该知道梁成济为什么会找他谈,又大致会谈些什么,但他一点也不想再回忆,更不想再深谈。事实上,经过昨夜那么一闹,靳扬觉得他与梁成济再相见都显得十分不适宜。

  “梁大夫,我……”难得的,靳扬开口试图带过这个话题,却骤然被梁成济打断:“我还是那句话,我不赞成你从医,”梁成济几乎是毫无预兆地讲出了后一句话,“但也没有拿刀抵着你脖子逼你放弃的打算。你若是铁了心非要走这条路不可,也可以随我学。”

  便是靳扬已然将自己的过去很努力地梳理了一遍,梁成济的开口依旧远远超出他的预料。室内无缘由地陷入一片寂静,至少对靳扬而言,是很长的寂静。直到“啪”的一声传来,靳扬看着失手带翻的桌沿笔架,才慌乱起身去捡:“对不起。”

  他茫茫然不可置信,蹲在地上搁笔时心中出奇般没有丝毫紧迫,反倒有种踩在棉花上的虚浮感。不经意间,他看到自己的双手不受控地微颤。像是有一件渴求多年的东西,曾经破釜沉舟、拼尽全力,用哭的、闹的、指天立誓的,都没能跪求到手里,却在某个黑夜将逝、终须忘却的凌晨,被人轻描淡写地摆在了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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