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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吃饭的家伙


  话说到这个地步,靳扬就不宜接下去了。从前这般时候,他往往都是多听多做少说话,但柳平到底不似梁成济,靳扬起身还未帮着将桌子理个分明,倒是柳平匆忙拦下了他:“不用不用,它一直这么乱,干净了我还不习惯。”

  靳扬被他的热情爽快激得越发歉疚,犹豫许久还是含糊地道了个歉。事实上,柳平诊病看得很精准,一句话点醒人还挺风趣,不光是个好本事的,怕还有个好脾气。

  柳平起初还未反应过来,忽而摇头笑开:“哪儿的事,学法不一样嘛。梁大夫,读书人啊。什么字都认得,我们就不行了。都是师父念的,带点哪边口音,全给他带过去了。”

  梁成济的苦,是离开家门自己找罪受,但柳平不一样,他是真的家里穷,没出息,念不起书。穷则志短,柳平自小看着书就头大,每日都在琢磨怎么全数领会了,好少背一点,故而能往一条道想的,坚决不往两条道猜。回回捧起书就犯困,没法子,看不懂啊。只得拉着师父问问题,回回将老爷子气得呦,啧啧啧……

  “你这手里拿的什么?”柳平感慨了番曾经有过、如今亦然、未来还可能持续上几十年的贫穷,目光忽然就瞥过了靳扬手中执着的几纸方筏。

  靳扬即刻一怔。他手里拿的是……

  高手的罪证!

  靳扬原是想与刘琦好好讨教讨教的,但观其日常,思其怂样,若将此事搞成了柳平向刘琦好好讨教讨教,似是不大仗义。靳扬与之虽未建立上怎么深厚的战略友谊,可这般背后捅刀子的架势……按说怎么也得当面捅,才显得光明磊落不是?

  “梁大夫又给你堆活了?”柳平见他目露难色,也不多问,“行了,先拾掇拾掇吃饭吧。”

  想来梁成济的“恶名”已经广为流传,左右不差这桩,靳扬便未刻意纠正,只是思及那叠惨无人道的方子,到底多问了一句:“刘琦现在单独坐诊吗?”路大人的命怎的这么绥,一挑就挑到这么个地摊货,还偏生没柳平看着。

  “他看什么病?他如今要能看病,母猪都能上树了,”师承出师,至少得过了师父这关,师父说出师才算出师,哪似学院里头,动动笔杆子半点活不会还敢嫌没地方招他,“倒是县衙对他挺关照的。路大人,好人啊。” 

  “嗯,整个怀殊县,谁都知道路大人是个爱民如子的父母官。”靳扬硬着头皮干巴巴夸了一句,实在觉得柳平那句“好人啊”,不似在夸耀青天大老爷路高,反倒显得路大人此举眉目和善,颇有关爱先天愚笨幼儿的架势。

  好在柳平也不过随口一感慨,全无让靳扬接话的意思,当即将手边的东西一放,便揽着靳扬的肩推了把,直奔正事而去:“走,别等梁成济了,带上你吃饭的家伙,开饭开饭!”

  靳扬原就没想等梁成济来着,他手中的白参还没送出去,路上落下的功课莫说动过分毫,连书都没来得及翻出来,此刻麻溜躲着还来不及哪敢往前凑。若是不巧被问上一句,简直不要太凄惨。梁成济对他周身的懒毛病容受度一贯很低,能靠打的绝不靠讲理,他至少也得躲到晚上看完了书,再挑个梁成济心情好些的时候去慨然赴死不是?

  柳平看他一脸化不开的愁绪,只当他与相好的那姑娘相隔一方,思念得紧,一时不免感慨起爱情的伟大:“刘延的夫人也回去了,”这世上,男人出外闯荡,女子不迈家门,多得是深闺思妇,思着思着男人变了心,便成了怨妇,而似刘夫人这般活着怕还不及那些怨妇,至少人家还有个可怨说的地方,“哎,这世上,真的有人爱了一辈子,还嫌不够的。”

  这世上,真的是有人爱了一辈子。

  爱了一辈子,还嫌不够的。

  靳扬微微一怔,人在忙碌的时候,总是不容易想起一些人,一些事。日子久了,往往都生疏了,习惯了,直到某日故地重游,才发现那些鲜活的、生动的画面就在这里,从未远去。

  夏素灵隔上许久会寄来封信,谈及一些与闺中密友的趣事。夏素灵的字很娟秀,用词也恰到好处的雅致,既不俗气也不显得矫揉造作。看着便似菡萏初开,温婉内敛,一字不着相思,却字字可见情谊。

  但靳扬总也不怎么抽得出时间回。一是,梁成济就在前面看着他,他读书时哪里敢分心。二则,他的生活枯燥,没那么多鸟语花香,奇闻异事,便是自己觉得妙得令人拍案叫奇的,也未必能与夏素灵会心一笑。久而久之便都只余下寥寥几字的回复。

  没由来的,靳扬忽然想起夏素灵凭窗远望的样子。他想写封信,头一回想认认真真写封信。

  柳平看得直摇头,眼前却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急忙开口唤道:“哎?梁成济,你学生找你呢。”

  “柳大夫!”靳扬一吓,下意识打断了柳平的话。梁成济是不会向旁人说自己是他学生的,他也从不这样自居。话一出口,靳扬才顿觉接不下去,硬着头皮道:“那儿有位置。”

  柳平草草应了句,像是尚嫌不够,“你别老给他扔活干,书读多了,人会木掉的。”

  靳扬:……

  待得梁成济将筷子搁下,柳平也走了,靳扬尴尬地捧着碗,到底是过去坐下了。换了一年前,他怕是要搬着碗筷偷偷挪到另一边,但一年磨合下来,靳扬怕虽照怕,躲倒是没原先那么躲了,看着自然得很。只是顾忌着方才这话,匆忙解释了句:“柳大夫是误会了,我没说过。”

  梁成济本就嫌他够懒的了,若当成他向柳平求援,岂不是看着更懒。这还了得!

  靳扬在梁成济面前用饭向来规矩得很,不言不语一心扒饭,举箸筹措又不出礼节。半晌,他才安然搁下手中的筷子,犹豫片刻方道:“我去过县衙了。”

  从路大人的脾气秉性到钱师爷的规劝之词,靳扬解释了半天,也懒得遮掩。他既料定自己肯定还是要被梁成济押过去,便已有了心理准备,只是难免有些发怵。

  他还记得上次被梁成济带过去,在县衙挨了板子。莫说“老幼不及,疾孕不加”,如今律例愈修愈严,靳扬大病初愈,路大人又是个耿直到不放水的,几十杖全数结结实实挨完。靳扬当场喊得嗓子都哑了,下唇咬得一片血色,指甲在地上生生抠断,身后亦是血染衣襟,虽不至两股间脓血流离的架势,终归也好不到哪里去。

  由是可见,本朝屈打成招、胡乱指认者,虽遭人唾弃,细想想也是人之常情。倒是那些久经折辱、宁死不屈的,可敬可佩,唯独不可理解。人或有底线,为着这道底线孤注一掷当场赴死,靳扬或许做得到,但若当场死不了,大抵也就招了。

  梁成济闻言也在意料之中,没追问什么:“那就别送了。”

  靳扬含糊地应了声,也没再动碗里的饭。他放松下来时很爱没话找话,有件事他真的好奇了很久,总也没找到机会问,此番见梁成济心情尚好,不由自主就想问问:“去年怀殊县里,您怎么认出我的?”

  看了眼梁成济手边的两根“凶器”,靳扬默默将手收了下去,笑得格外讨好。他心里一直很奇怪,他与梁成济左右只打过两次照面,话也说了没怎么几句,就算夏素灵一时赌气揭穿了他,至多也不过证明世上有个不怕死的,不光在鸿景堂门口触了梁成济的霉头,还要冒上夏阳平学生的名头。这种不要脸的人,应该……总还是有的吧?

  梁成济大抵也没料到他纠结来纠结去,就问出了这么个问题,只意味不明地反问了句:“你觉得呢?”梁成济浅淡地看着他,“你嘴里但凡理得出一句实话,怕也轻易出不了问题。”

  “那有什么关系。”靳扬被训得颇有些无妄之灾,不禁轻声嘟囔了一句。

  “前些日子让你理的东西理了没有?”

  靳扬手上一顿,确没料到话题转得这般快,下意识看着梁成济的眼睛接口道:“理了啊,还有些没理完。”

  梁成济看了他一眼,也没让他拿出什么凭证来:“这不就是了吗?”靳扬也不知何时养成的习惯,每次扯谎的时候,都喜欢正视旁人的眼睛,似是生怕别人不相信一般。

  这些琐碎的习惯,靳扬身上很多,有些也谈不上什么小毛小病,更探寻不出什么源头。便如自小一直喜欢玩针这个举动,就是打了多少次都改不掉,后来多数都是放任的。

  梁成济没多说,靳扬自然也不能死磕这个问题,便闲适地坐在原位上与梁成济赔笑。二人相视良久,靳扬终于是笑不出来了,有些怨念地抬手执起筷子,十分不情愿地开始数米粒。又努力扒了几口,讪讪地看向梁成济,喃喃道:“您看,我已经很努力地在吃了。”

  可是……不长肉也不能怪他不是?靳扬麻木地往桌上的骨头堆里扒拉了一番,努力将之堆得乍看起来更多,意图证明真的不是他不好好吃饭。

  “那次真的是意外。”何止是意外,简直是中邪。虽然他承认,看病看一半,病人没晕大夫先昏过去的事情,听上去是有些丢人现眼,许也只有他自己干出来过,但……但那天早上他不是没垫垫肚子就去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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