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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传说中的“高手”


  梁成济若是知道鸿景堂还有这样的人,想必也是要大开眼界的。靳扬看着方筏上工整的“刘琦”二字,实在心痒难耐,只欲即刻围观活人,倒也不在意钱义将谢礼退回的事了。

  但靳扬许是小看了围观这项普天同庆、老少皆宜的活动,分明都快午时停诊用饭的时候了,他一迈入鸿景堂的大门,依旧可见稀稀拉拉的人流,虽然生意不似方才忙碌,隔间门口倒也零散地围着些人,个个目露惊奇,似乎兴致正浓。

  “年少华发啊,以前只在画本子里见过,今儿可算见到活的了。”

  “挺可怜的孩子啊,这么小年纪,就满头白发,你看看,全白啊。”

  早些听得的知情人忙着与旁人说道:“说是最初先掉头发,掉得惨不忍睹,也不知哪个杀千刀的让他断发看看,这下好了,3、4个月都长不出来,后来折腾来折腾去,长是长出来了,偏偏全是白头发,看来看去也看不好,现在还这样呢。”

  靳扬听了半晌也未听出个正经名堂,只知这隔间据称风水奇佳,一早便被柳神棍强行霸占。神棍遇上奇事,大肆宣扬一番,委实也再正常不过了。

  许是梁成济提前交代过,正在指导学生的柳平无意抬眼间定了一瞬,似是认出了人,开口倒还挺客气:“梁成济出去应诊了,你先在这儿坐会儿吧。”

  靳扬本是要翻遍鸿景堂寻出刘琦此人,再好好讨教一番的,但柳平既然开口了,他作为小辈也不能回绝个干脆,左右也费不了多少时间,便欣然应下,爽快地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求诊的看着二十出头,稚气未退,撑死也不及三十,头发不算密实,数头顶最为稀疏,发丝更是一白到底,正应了那句年少华发。靳扬支着头不过看了他片刻,就听他打了两次嗝,口气很重,也不知是没睡醒白日犯困还是怎的,总无意识地揉眼睛,心情却畅快得很,问什么答什么,配合得很。

  见柳平的学生开个方子开了半天没开完,靳扬侧身偏头看了眼,只觉这天地乾坤、万般皆在其中的处方风格委实眼熟得渗人,下意识便扫了眼方筏,终于将将看到两个字——“刘琦”。

  好家伙,那个高手!靳扬眉头一挑,连支头的手都放了下来。柳平却没给他看戏的机会,当场压下这张方道:“柜台那边抓药的快歇了,你出去溜达两圈,过会儿得空再来取方。”

  那孩子心也是大,闻言毫不怀疑,扭头便出去了。门口见人出来难免一阵喧闹,待得人家好心将门带上,柳平看向刘琦,活脱脱一副看好戏的架势,开口甚而带着几丝赞赏:“头痛就治头,脚痛就医脚,”笑着卷过一旁的书册,转眼就往他后脑勺一拍,恨铁不成钢地开训,“你这辈子就是个当庸医的命。”

  靳扬自觉这话十分在理,险些没当场笑出声来,却听柳平接着开口数落:“这啥病?看见他打嗝没有?这浊阴不降,脾的精气就不能升,头发没脾的精血滋养能不白吗?你还补!浊阴降了,脾之精血自己就升了,还用你补?补也就算了,”柳平瞪他一眼,翻过他开的方子,像是要找点佐证来骂,随后眼睛瞪得更大,“苍了个天,你个小兔崽子给我开了堆什么东西?”

  柳平自来是鸿景堂公认的神棍,而神棍的学生也必是神棍无疑,最多不过是尚有几分本事和完全无甚没本事的区别罢了。源于风评,虽然面上不显,靳扬心中难免看轻过他,故而也是头回听他认真讲病。奈何不听则已,一听便瞬间整个颠覆了印象。

  这种以最简单的道理一句话精准讲清楚病机关键的本事,比之洋洋洒洒道上一堆云里雾里、似是而非道理的医家,何止高明百倍。好在靳扬脸皮厚,权当自己未曾腹诽过他,侧身偷摸着瞄了诊籍一眼。

  鸿景堂延请医家一贯只管治不治得好,至于大夫本人有什么习惯嗜好横竖都不拘的。而柳平也不愧是街头江湖郎中出身,落笔记录时毫无文字加工,原汁原味,靳扬入目便见一句“大便偏干不爽”,这话尚无甚异常,奇在外附一行小字——“想拉拉得不痛快”。

  好家伙!靳扬心道一声,却也没默默收回视线,只一边看着诊籍,一边听着刘琦在那里弱弱解释:“他看着挺复杂的啊,少白头多稀罕,他还说他喝水少、晨起口苦……还……睡不好……”刘琦原想罗列一筐症状,以示自己无辜,奈何最后越说越轻。

  “浊阴占了上半身,郁久了能不发热吗?你听他说口苦,怎么不看他眼睛揉半天了。浊阴不降,精血不升,目涩着呢。让你抓根本,抓根本,昨儿刚给我辨出个六经全病,今儿还死死盯着人家睡眠浅。浊阴降,清阳升,心肾水火济,睡眠自好,那都不用治。你不是官学出来的吗?‘胃不和,则卧不安’听过没有,胃以降为顺!”

  靳扬听柳平拆得这般细,便是梁成济与他的思路不同,靳扬都能憋出几句了。奈何刘琦还是一副“上苍,居然是这个样子,好厉害”的表情,一时尴尬地干咳几声。柳平比靳扬还要爽快得多,直接一张纸拍上去:“开方去。”

  刘琦沉思着搬了张方子问他,复又搬了张问他,却是试探许久,半天不动弹。柳平往椅背上一靠:“我跟你讲半天白讲的?他逆不逆?”

  “逆逆逆。”

  “郁不郁?”

  “郁郁郁。”

  柳平问一句,刘琦便应一句,头点得那叫一个诚恳。靳扬实在看不下去了,抬手隐晦地拉了拉他的衣角,与他对口型:“胸中被郁,四逆散。噫气,浊阴不降,旋覆代赭汤,茯苓饮。”

  大概是终于上道,进了自己最擅长的部分,刘琦默起方剂来顺溜得很,堪称一气呵成。柳平在一旁看得也是没了脾气,半晌不忍直视地拧过他的耳朵,“学思路,思路,就知道背书,嘿,首乌开进去,你还真不管了。”

  刘琦疼得一个劲儿抽气,却也不记仇,从头至尾态度挺好,单舔着脸皮笑。

  “你连这都治不好,你还要出师给人治病,缺不缺德啊?”

  “缺德,缺德。”

  “你这三脚猫功夫找不到活计不是合该的吗?”

  “合该,合该。”

  靳扬也是头回遇上比自己还要没脸没皮的角色,一时相当服气。

  柳平噎在那里,半晌卷过书往他后脑勺不轻不重敲了下:“记住了没?!”

  待刘琦走了,柳平才像意识到室内有人,随口解释了句:“这小子哪儿都好,就脑子不会转弯。”万年不开窍,整日很腻害,很腻害,厉害完了,该不会的还不会,这脑子木得啊。柳平无奈摇头,末了嘟囔了句,“蠢得不要不要的。”

  靳扬干咳一声,总也不好真顺着柳平的话茬骂他学生蠢得不要不要的,只得勉为其难搜刮出了刘琦身上仅有的优点:“柳大夫,您学生人挺好的。”

  柳平手下一顿,知他是误会了:“哪儿啊,葛老门下的,”学院出来的眼界放得高不假,但基本功实在太差了,柳平是打定主意不收学生了,便是回去教孙子都懒得和他们折腾,“官学出来的祖宗正经本事没有,歪理一套一套的,我还不如去城东找个刚识完大字的。”

  像是想起了什么,柳平叹了口气轻声道:“那小子是刘延的弟弟,二人少说也差了十余岁。”

  葛老门下就几个学生,刘延是最小的那个,也最得他喜欢,谁都没料到年纪轻轻便去了。许是怕触景生情,刘延去后没多久,葛老便离开怀殊县回了越屏,收下刘琦后,干脆将人托付给了大徒弟沈均觅。

  正经算起来,沈均觅虽人不出名,但单论医术,葛老比之他怕还要逊色几分。如今的年轻一辈许是听不大到这个名字了,但当年沈均觅拜师时,确是连葛老都做好了留不住人的打算。他那时风头正盛,那股劲儿真叫只要学不死便往死了学。

  “那刘琦……”一年前的血案还历历在目,靳扬也不知该不该问,便径自笑着带过了这个问题,“您帮葛老带学生啊?”

  “得了吧,他原是该跟着外头沈大夫的,诺,前段时日大旱,沈均觅大概一觉睡醒忽然想去远点的地方义诊赈灾,门上告示一贴,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了,如今愣是连影儿都找不到。”

  沈均觅这人不出名是有缘由的,涉学时只为糊自己的口,那真是拼了小命,待得本事学到了手,也不死磕什么精深,立时心满意足地在家门口挂了个牌子,连带着从鸿景堂卷走了自家的老病号。

  素日看病他也只看半天的,出诊半日便关门打烊,余下的大半时间,全数用来玩玩琴棋书画,对对诗词歌赋。若有人来串门,便磕着瓜子一道谈谈人生,聊聊养生。旁人来时送个礼,他给各家治个病,小日子过得那是相当不错。

  每年兴之所至,没准还换个地方从头来过,左右一技傍身轻易饿不死,干脆满天下地逛逛,连带着赏赏各处风土人情。鸿景堂老一辈提起这个“医界败类”,多是恨铁不成钢,也不知该夸他勤快,还是骂他懒。

  而就柳平看来,沈均觅此生便是想得太清楚,想要的也太清楚。纵观鸿景堂上下,许也只有葛老的脾气能理解他这样,也任着他这般,故而当年拜师时,他才选得这么毫不犹豫。

  “谁知道他,想一出是一出。他这人就不会教学生,也没时间教,”说得难听些,沈均觅也就图老师个面子才没驳回,但也无心从教,干脆任着人在官学里晃荡,“哎,谁还不是为了养家糊口?如今这世道浮着呢,也不是个能安安心心学东西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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