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尚小说网 > 鸿景堂 > 53.中途诊病

53.中途诊病


  习医者治病救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偏生靳扬回回遇上这档子事情,满目都恨不得刻上句“我不会啊”。人都是越学越谨慎,靳扬医术没什么精进,胆子越来越小倒是真的。梁成济也知道他差点火候,但这差下来的火候总不能靠看书看到会:“去看啊,不看你学了做什么?”

  靳扬抿着唇,也不敢反驳,遂很怂地下了马车。

  大哭的孩子就当街坐在地上,一眼看过去就觉得干瘦得很,面色不正常的萎黄。眼泪抹得衣袖上都是,眼睛通红,偏生水珠还在往外冒,看着格外可怜。许是哭得久了,没了力气,他哭得断断续续,声音也渐渐轻了下来,捂着肚子开始抽泣。

  靳扬在梁成济面前固然极不靠谱,但在外勉强还算着调。啃着刚买来的糖葫芦,他神情自若地打量了片刻,确定他父母正在医馆里理论,趁其不备径自便走了过去,忍着膝上的疼,蹲下身顺手将手中的另一根递了过去,支着头一副外乡人的架势,嘴里嚼着东西含糊不清道:“这地方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嘛?”

  靳扬不过是为了开个话茬,却见那孩子看着他兴趣缺缺,手上也没接,只随手指着一旁。靳扬这招还没失效得这么彻底,感情这娃还饮食乏味啊,难怪这么瘦。

  收回手默默啃了一口,眼瞅着人父母没出来,靳扬毫不在意之前失败之举,极尽胡言闲扯之能事开始套话,未过几句便听得深以为然,点头不绝:“哎,药是难喝呀,但再难喝也得喝啊。不找个大夫看看,日后难保喝得更久。”

  靳扬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却未料到孩子苦着脸,仰着脸惨兮兮的:“看了才喝更久的。不喝会变笨的!”不说旁的,他这病本就是大夫看出来的。

  靳扬脑子没回过来,耗了一番功夫才将前因后果翻了个清楚。

  这小子是个不爱念书的,整日在家上蹿下跳,如今喝了两个月的药,喝得头晕目眩、心悸阵作,不动还好,动了更完。起因更绝,无外乎隔壁老王与他爹娘又说了什么药好,说是调平体质,可以让小子静下来好好读书。父母为着孩子未来着想,多贵重的药用下去眼睛都不眨一下。果然,药下去,人就能消停下来了,不说安安心心读书,至少彻底不闹腾了。夫妇俩觉得这方奇效,就干脆一直喝上了。还怕不喝不聪明,回回恐吓道:“不喝会变笨的!”

  闻言,靳扬复杂地看着药房里头,只觉出了两点,其一,这娃怕是爹娘哪个犄角旮旯里捡来的;其二……“我去,这大夫是个假的吧?!”都吃成这样了还敢让人接着吃……

  梁成济自马车上下来时,正见他与那孩子携手痛批这药是多么难喝,而大夫,都是多么可怕。大太阳底下,靳扬随手抹着汗,蹲在地上,怎么看都没个样子,口中还在喋喋不休地指点江山,那口气活似个行了半辈子医术、德艺双馨又看不惯世事的老大夫。

  梁成济看了许久,对着那孩子炯炯有神、充满好奇的目光,到底是没说什么。

  靳扬这年纪按说实在不像什么世外高人,被人家父母逮到怕还要当他是人贩子一流。人活得久了,遇得多了,戒备与抵触都是难免的,唯有孩子才拥有那种不被常识习惯所蒙蔽的直觉,能一眼望到人心底的干净。靳扬这人,走官场太纯良,从商又没心计,说到底大概是个天生的医家。

  眼见孩子父母快要从医馆出来,靳扬当机立断起身,格外自然地走了进去,十分顺手地借了大夫那边的纸笔。草草提笔间,靳扬不巧正见一旁散乱的药方,心中瞬间酿出大写的无语。

  连求诊的孩子都没见到,居然愣是连方子都开好了,基本是原方照抄了七日前的成果。之前零星的几付方药,也多是疏肝利胆、清热利湿之剂。这大夫还客气些,终于开始扶脾了,但怎么看也总以荡涤攻伐为主。这太离谱了吧。

  靳扬方才与那孩子嬉闹间粗粗把过脉,诊得不细,大略是左弦缓,右细涩,估计便是看了舌,差不离也是舌淡苔白,脉症相符,简单得很,怎么也没到“祖传小毛病,专治老中医”的程度才是。奈何……

  靳扬暗道,人家这般都不出人命,偏他踏错一步就险些一尸两命,实在是没天理。可见世上任何事情都是随意发生在任何人身上,全凭运气,羡慕不来的。

  许是靳扬的举止态度太过理所当然,孩子父母始终当他是帮大夫打下手的。而那大夫见他提笔立方,笔下又尽是“桂枝、白芍、饴糖、炙甘草、红枣、生姜、党参、白术、茯苓、砂仁”之类看着不大能吃死人的,便也当他是其他大夫那儿过来抄方的,故而场面分外和谐。

  靳扬乐得他们误会,直至孩子父母出了医馆,他才匆忙追上去,递出方才刚买的药,面上一副青涩的笑意:“师父说换张方子,药都抓好了。先喝这张方子,效果更好。”

  对上二人狐疑的目光,靳扬笑得更为真诚:“没效您找我!”反正到时候他跑得连影儿都没了,您随便找!许是梁成济不在他眼前看着,这番说唱俱佳的表演,他完成得毫无压力。

  倒是目击一切的小孩子,眼力尖锐得厉害,闻言茫然地看着他。靳扬偷偷与他比了个手势,示意这是他们二人之间的秘密,不可以说出去的!那孩子极为上道地领会了,还与他对口型——“那我以后也可以当神医嘛?”

  思及方才糊弄他的那句画本子经典语录“哥哥是一代神医,不出世的那种,专治有缘人”,靳扬额上不自觉冒汗。只是这孩子虽没几两肉,小模样实在意外讨喜,靳扬没忍住掐了掐他的脸,也不理他扁嘴的样子,压着声音道:“可以啊,收你进师门哦,”说着忽然又向他眨眨眼,“放心,这次的药比以前好喝多了。”

  送别小孩子,靳扬一扭头就见梁成济直挺挺地站在后头,登时一头冷汗,也不知他听到了多少,尤其是那句——“哥哥是一代神医,不出世的那种,专治有缘人”。

  气氛僵持在那里半晌,靳扬到底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于是仰着脸很努力地笑:“那个,您带钱了吗?”默了片刻,才憋出一句,“医馆不让赊账。”若非他长得实在太像家世清白、初出家门的年轻人,估计连把药抓出来的机会都没有。

  他原是指望梁成济把钱给他,由他再去还债,这样才好顺出点钱来填补额外花销,却没料到梁成济直接进了医馆。靳扬看着一旁依旧以目光时刻追踪着他的小贩,只觉方才匆忙下肚的那两串糖葫芦如有千斤重。

  以靳扬的作风,当事情已经远远超过他的处理能力时,他往往会选择两条路——能跑的拔腿就跑,若是跑不掉至少也得散发出一定的善意。于是,靳扬当场向卖糖葫芦的小贩露出了友好的微笑。

  片刻后,靳扬的笑容依旧纯良无害,但毕竟正值天灾,谁都不容易,小贩的目光活像要生吃了他。没由来的,靳扬忽然想起,幼时算命的曾说他五行缺水,他当时便不信,如今更觉不准。他分明是五行缺金,大大的缺钱。

  细算算,他这辈子基本没靠本事赚到过钱。没出师前啃师父,出师之后啃牢饭,牢饭啃完啃县衙,倒腾完一圈回头继续啃梁成济。二十余年来,莫说养活自己,靳扬好多年没随身带钱的习惯了,实在是真正做到了钱乃身外之物。

  “那个……”靳扬正打算开口试探一番小本买卖行不行赊账,忽见医馆里那大夫像是发觉了不对,匆匆走出来极快地环视一圈,眼睛一眯,上前一把揪过他:“小兔崽子,方才你……”

  与人打交道久了,大夫便是医术再烂,记认起人事也必是清清楚楚,何况靳扬如今就戳在人家医馆门口,当场抓起现行来,简直是活靶子。虽然靳扬自觉方才的举止,手段虽不怎么光明正大,居心还是十分正大光明的,但落在旁人眼中,总归就是砸场子的意思。

  这种情况下,靳扬自知死不认账完全不顶用,反应奇快,当即目露震惊,满脸茫然,随手往里头熟门熟路地一指,根本看不清指的是里头哪个大夫:“师父让我改的。”

  他倒不是不想摆事实讲道理,与那大夫讨教一下开方的艺术,只是多数时候,这种讨教是讨教不出什么名堂来的,当人脑子不在一条路上时,多是鸡同鸭讲,还是甩锅和稀泥实在些。

  人都说文人相轻,其实医界相轻也是这么个意思。源于流派隔阂,谁都觉得自己的路子是正道,就此各执一词互不干扰。你说你是对的?好。你说你比我厉害?行。没事,反正我不承认!鉴于医道始终就在这种独有的风气中代代相传,靳扬除了沉迷看戏瞻仰各种“神医”外,举凡能和稀泥、捣糨糊混过去的,绝不靠讲道理。


  (https://www.23hh.com/book/113/113379/6418061.html)


1秒记住爱尚小说网:www.23hh.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23hh.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