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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当家做主


  庄府“玲珑居”, 此时已经是午后,阳光正好。

  春菊坐在门外的长廊下晒着太阳,一边做着针线活儿。小姐今日去了瑞祥王爷府,眼看着快到晌午还没回来,想必是留在王爷府用午饭。本来小姐出门的时候是带着小默一同出门,不过小默倒是先回来了,把她吓了一跳。

  昨夜小姐出事小默也是自己回来的,虽然小姐什么也不说,但是她跟了小姐这么久,察言观色也猜出她心情极为不好,眼角似有哭过的痕迹,她不肯说,做丫鬟的也不能逼问,春菊暗暗叹气,小姐大风大浪也经历过了,如今回到京城,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面发展。七哥儿眼看着有了出头之日,夫人的病也好转起来,老爷对夫人也有些回心转意……小姐却不要有什么闪失啊!

  她紧张地追问小默,那丫头笑嘻嘻地比划起来,大概意思是说,小姐打发她给京城的铺子送前些日子看过的账本,小成带着她去了王爷府,春菊这才放下心来。

  三年来,在小姐的打理下,铺子越做越大,特别是瑞祥王爷离开祁阳镇半年多的时候,朝廷忽然下了圣旨,无双国与吴阳国开通贸易,祁阳镇就更加繁华热闹。而小姐半年前就在镇子东边买下的野地里盖的大片空房子也终于派上用场,以前笑话小姐往大海里扔银子的家伙全傻了眼,那些空房子眨眼间装满了从新修的码头上运来的货物,无双国的锦缎,刺绣,茶叶,还有唐明国的瓷器,更有南洋各国的新鲜玩意,吴阳国的宝刀,名马,一时间祁阳镇变成这个世界的万花筒,琳琅满目,热闹非凡。

  她们很快有了自己的码头,自己的船队,自己的商行,她们的买卖也逐渐向全国渗透,商行已经开到京城繁华的闹市,但是因为小姐处事低调,一直没提庄家的名头,久而久之,人们只知道“三姑娘”反而把她的本姓渐渐淡忘。京城的庄府更是蒙在鼓里,二夫人刘氏的爪牙刘胖子早就被小姐收地服服帖帖,后来跟着小姐做事买卖越做越好,自然更不会向刘氏提供真实的消息,因此刘氏毫不怀疑,任凭庄魅颜她们自生自灭,亦从不过问,五年来竟然连例钱也没送过一次。

  春菊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想着这些往事,一个不留神针尖扎了自己一下,指尖轻痛,她便回过神来。把手指含在嘴里轻轻嘬着,她似乎听到里屋传来轻轻翻找东西的声音,不由皱起眉头。声音是从夫人的屋子传来的,柳儿到陈姨娘那屋借个花样子,刚刚出门,小默一向不做家事,只会寸步不离跟着小姐,她的责任就是保护小姐的安全,小姐不在家,她就是个大闲人,肯定也不在屋子里,便是在屋里也不会随便去夫人那边,夫人习惯在午后小憩,刚刚睡着没有一个时辰不会醒来的。

  春菊顿时警惕起来,悄悄站起身,用手指沾了唾液湿破窗户上糊着的纸,然后向里面张望起来。屋子里的矮榻上,夫人侧卧着身子睡得正熟,一动不动,屋里还有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在屋子里翻来找去,春菊暗暗皱眉,此人原来是张妈。

  张妈是外屋伺候的婢子,论理说没资格随便进入内屋,而且看她的样子绝对不像是要侍奉夫人。不多时张妈拍了拍衣襟,蹑手蹑脚走出房间。一打里屋的门帘,张妈顿时愣住了,春菊就站在门口似笑非笑看着她。

  “张妈,你这是要去哪儿呢?”

  张妈的神情有些慌乱,不过她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在府里混的时间比春菊就得多,仗着自己资格老,再加上二夫人撑腰,因此立刻瞪了春菊一眼,呵斥道:“春菊姑娘,不是老身说你们,这夫人身边服侍的人怎么能随便离开呢?莫不是你们在乡下呆的时间久了忘了府里的规矩。刚才夫人在屋里醒了要水喝,老身进屋里无人,喊你们也没人回的,只好进去服侍了一下。按理说夫人的内屋哪是我能随便进去的地方呢?”

  她倒是倒打一耙,反派了春菊一身不是。 张妈又催着春菊道:“你还不快进去服侍夫人。”

  若是换在五年前,春菊或许忍气吞声被她的气势吓住了,今时不同往日,春菊跟着庄魅颜做生意见过不少世面,别说一个老婢女,便是达官贵人也见了不少,又怎么会被她几句虚言恫吓吓住。春菊笑道:“我在廊下做针线活,给小姐绣一个荷包,倒没听见夫人的声音。”

  张妈是从后门进来的,因此没注意春菊在廊下,她板起面孔,道:“许是夫人的声音不太大吧。”

  春菊又笑道:“柳儿姐刚服侍夫人喝了一碗参汤,不过一刻钟的时候,夫人怎么会这么快就口渴了呢?”

  张妈毕竟是做了亏心事的人,不由支吾起来,最后面色一沉,道:“这事儿你到要跟夫人理论,你们偷奸耍滑,趁着夫人小憩就玩的玩耍的耍,屋里连个照应的人都不在跟前,反要强辩,这成什么规矩。也就是老身脾气好,若是说给二夫人听,你们一顿板子是少不了,还要打发出府。你们以后可要仔细些儿,今日之事老身就不说与二夫人听。”

  春菊半含笑意,也不与她争执,她越发得意,心里原来存了点小心也丢在脑后,倚老卖老起来。

  “二夫人吩咐我过来帮衬着三小姐,一则是她年轻不懂事,二来在乡下呆的时间久了,她又是个性子软弱的人,就是恐怕你们这些丫头奴大欺主,因觉得我年长稳重,才要我过来照应。若没有二夫人的吩咐,老身怎么敢不顾规矩随便进入夫人房内。柳儿呢,又去院子里玩了吧,想来也是,你们在乡下地界哪里看得到这许多景致,等回头老身再好好说说她。现在夫人快要醒了,你这小蹄子还不进去伺候着。”

  一番呵斥,张妈义正言辞,屡次提到二夫人,俨然已经成了“玲珑居”的主管。

  春菊笑意更浓,夹带着挪揄之意,张妈隐约觉得不太对劲,她猛地回过头,顿时一惊--庄魅颜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面色冷然,一言不发。

  张妈毕竟心虚,陪了笑脸,行礼道:“三小姐何时回来了?奴婢给三小姐请安。”

  “哟,小姐您这衣衫怎么湿了,您出门怎么不让丫鬟陪着,这让外人看了可要笑咱们庄府不懂规矩,让大小姐一个人出门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三小姐您还没出阁,这对名声可不好啊!春菊姑娘还不快给小姐换套衣服去。”

  庄魅颜先番在瑞祥王爷府的亭台上戏水,弄湿了衣裳,如今袖子半干,又沾了不少尘土,看样子确实有些狼狈。春菊迎上前去,有些疑虑地看着她的脸颊,虽然涂了药已经消肿,却毕竟留着红印,春菊却没问什么,只是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

  “三小姐,老身还要到刘管家那里支领咱们这个月的例钱,就先下去了。”张妈道。

  她转身欲走,庄魅颜却开口道:“张妈留步。”

  她的声音清晰有力,隐隐透着几分威严,张妈一愣,忽然觉得今日的小姐似乎跟五年前有点不一样的。

  “三小姐,有什么事儿就等老身领了例钱回来再说吧,账房过来催了好几回了,老身也不得空。”张妈并未将她这位受尽轻视的三小姐放在眼里,仍旧自顾自地往门口走去。

  眼前忽然一花,竟是有个人影鬼魅一般抢在她前头立在门口,正好挡住了她的去路。张妈错愕,抬头一瞧,那人竟然是三小姐屋里的哑女小默,小默神情冷峻,面色不善。张妈不悦道:“你不去服侍小姐,站在这里做什么?木头一样,一点眼神也没有。”

  她不自量力伸手想把小默推开,哪知小默一动不动,她自己被小默的内力弹震,后退两步跌倒在地。

  这时庄魅颜在春菊的服侍下已经换了一套月白色的家常便装,气定神闲坐在椅子上,端起刚沏的新茶,吹去浮梗,缓缓饮了一口。庄魅颜瞥了一眼在地上直哼哼的张妈,心中冷笑,道:“张妈,我不是说过让你留步么?什么事这么着急?就算是去领例钱,银子又跑不了的,再说这些小事叫春菊去做就行了,你年纪也大了,二娘叫你到我屋里,原也不是当做老妈子使唤的,不过是觉得你年长,有些事情也好有个依仗。”

  这番话说进张妈的心坎里,她十分受用。

  “既然年长就更该明白规矩,恪守本分,千万别做出逾矩的事情。屋里的姑娘们纵然年轻不懂事若是做了什么错事你该来回我,该打该骂,我自会开发,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庄魅颜眉头一挑,声音渐渐严厉。

  张妈也没想到,三小姐开始说的温和,后来的句句字字竟像是抽打在在她身上的鞭子,弄得她的脸红一阵子白一阵子,羞愧难当。她不甘心地辩解道:“老身一心为了三小姐着想,如今三小姐既然怪老身多事,老身不如向二夫人辞了营生,回家养老吧。”

  庄魅颜见张妈倚老卖老,还搬出二夫人压着她,心里越发冷笑。她进府三日来处事低调,府里众人看她还是同往日一样,面热心冷,打量她还跟一样的好性子。这个观点从今日起就要给众人改一下了。

  庄魅颜此时不怒反笑,指着张妈对春菊笑道:“你瞅瞅,原来是为了我好,这话儿还用我亲自跟她回么?”

  春菊会意地踏前一步,站在张妈面前,道:“你在小姐面前既然说了规矩两个字,那凡事就得按规矩好生说一说,你不过是个外屋的下人,仗着自己资格老就能随便进夫人屋里乱翻乱看么?”

  张妈恨得牙根痒痒,横眉道:“你这小蹄子别乱嚼舌根,明明是你们服侍不周,倒说起我的不是。难不成我路过那里,听见夫人直着嗓子叫了好几声无人搭理,我就能心安理得地绕路而行?我进了屋又不熟悉,夫人要这要那,自然只能按着他老人家的吩咐去找了。”

  张妈情知夫人心智尚不清明,就算跟她对峙也说不出所以然,因此有恃无恐。

  春菊满脸不屑讥讽道:“找了便找了,却也不能夹着带着的。”

  张妈一听神色大变,阴晴不定。庄魅颜噙着笑端坐不语,眸光深沉,竟如玩弄老鼠的猫儿,杀机暗藏。

  “张妈,为奴者私自拿取主人家的物品,轻者逐出府邸,重者可以拿官问罪。你也是做事做老的人,这也用我来教?”

  “哟!这怎么回事?谁惹三小姐生气了?又是要赶人又是要问官的。老远就听到吆三喝四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户不晓事的人家在训斥丫鬟,知道的也会以为咱们庄府什么时候改了规矩,时兴起作践下人。”

  二夫人刘氏迈进门里,皮笑肉不笑地瞅了一眼跪在地上已经有些六神无主的张妈,嘴里闲闲地说着话。不轻不重,却暗暗点出庄魅颜在“作践下人”,她不问事由就把这顶大帽子扣到庄魅颜头上,分明是想借势欺人。

  张妈看到刘氏进来,心里立刻长了底气。

  “张妈,我叫你在这屋里帮三小姐里外照看着些,你都是怎么做的?”刘氏轻声呵斥道,同时给张妈递了个眼神。

  张妈眼睛一闭,脸上露出极度委屈的神情,眼泪来得也快,刹那间就嚎啕大哭,撒泼道:“二夫人,老身年迈,不中用了,留在这屋里也是惹人碍眼,求二夫人快将我打发出去吧,大家落得清静!”

  春菊一笑,立刻回嘴道:“您老总算说了句实在话,却不是我们要赶你走,这是你自己要走的。”

  一句话便将张妈的眼泪逼回去了,不但是张妈一愣,连刘氏也是愕然,涂脂抹粉的一张脸顿时变了颜色,呵斥道:“我与你主子说话,你个奴才插什么嘴?真是不知身份!”

  一直不吭声的庄魅颜放下茶杯,沉声道:“说得好!做人就该知道自己的身份!刘姨娘!”

  刘氏起初以为庄魅颜怕事是要呵斥自己的丫鬟多嘴,谁知绕了个圈居然说到自己身上,而且一改称呼,叫自己“姨娘”起来。刘氏气不打一处来,一双杏眼圆瞪,她看到庄魅颜端坐不动,丝毫没有畏惧自己的意思,眸光肃穆,气势凛然。这是她才意识到,时间过去了五年,这丫头已经变了。

  “姑娘今儿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想要拿出小姐的架势连我这做长辈的也要赶出府邸?”刘氏皱眉道,“我也是好心劝着姑娘几句,咱们庄府一向宽泽仁厚,却不要为了些许小事就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传扬出去伤的却不是小姐一个人的名声,而是咱们庄府的面子。”

  这番话的警告意味很浓,庄魅颜不会听不出来弦外之音。

  她微微一笑,道:“姨娘怎么知道我是在胡来?无凭无据,我能随便赶人么?”

  庄魅颜本来并没有把张妈赶出府邸的意思,只不过见她嚣张,想给她一点教训,谁知她的同伙竟然去把刘氏招来指手画脚,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她不想招惹是非,却也决不会畏惧是非。

  庄魅颜便朝小默使了个眼神,后者闪身来到张妈身前,揪住她的衣领用力摇了摇,只听一声清脆的声响,从张妈衣襟里掉出一根镶梅花的金簪子,张妈满脸涨得通红。

  刚来的时候,庄魅颜曾经故意让柳儿当着张妈的面打开过母亲的首饰盒,张妈眼底的贪婪自然没逃过庄魅颜的眼睛。因此当她听到庄魅颜与张妈的一番争执后,立刻知道张妈偷偷潜入母亲房间的用意,后来她试探了几句,张妈神色惊慌,庄魅颜立刻心知肚明。让小默当场搜身就是怕她事后反咬一口。

  证据确凿,屋中的氛围更加紧张。张妈眼巴巴地看着刘氏,后者面色阴沉,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真是家贼难防!来人啊!把她拖出去打二十大板,赶出府邸!”

  “二夫人饶命!二夫人,老婢冤枉啊……三小姐,您这款是冤枉老婢了!”张妈苦苦哀求,这会儿掉下的眼泪可是真真的,半点不掺假。

  刘氏带了两名丫鬟,上前拖了张妈的手,想把她弄出去,可是张妈膀大腰圆,力气又大,死赖着不肯走,两名丫鬟一时制不住她,闹腾的越来越厉害。

  这是柳儿从后堂进来,伏在庄魅颜耳后小声说了几句话,庄魅颜微微颌首,道:“忙着!姨娘也不用动怒,既然她现在是我屋里的人,我自会打发她,就不劳姨娘费心了。”

  刘氏怒气反笑,道:“你们听听,姑娘说的是不是糊涂话?我为姑娘出气,倒成了我的不是。那你们别管了,凭姑娘处置吧。”

  刘氏示意自己的丫鬟松手,她深知要是张妈使出撒泼的手段,这些闺中小姐必然治不了,她乐得看个笑话。

  张妈自然不肯示弱,哭天抹泪,说道:“三小姐,这簪子是夫人给我的,说是嫌梅花不好看,叫我拿了去街面上的首饰铺子毁了另作一副坠子留给小姐戴。老婢所说句句属实,要是存心私拿,夫人的首饰多的是,为何不多拿些,或者是拿个大些的,单挑这一根最小的,小姐要是实在不信,等夫人醒了一问便知。”

  这样的把戏以前也有人做过,庄魅颜小的时候,有些不老实的丫鬟老妈子偷拿母亲的私房体己,偶尔被春菊碰到,她们就会辩解说,是夫人让她们拿的,如果跟母亲对峙,母亲稀里糊涂,被她们哄骗几句,反而会弄假成真,她们反倒可以光明正大地把东西抢走。庄魅颜和春菊为此不知生了多少气,流了多少泪。

  如今张妈故技重施,庄魅颜顿时怒火中烧,心中冷笑道:“你这可是自断活路,别怪我无情。”

  “此事暂且不提,我另有一件事情问你。”庄魅颜和颜悦色地说道。

  张妈见庄魅颜面色缓和,自以为得计,慢慢止了哭声,跪在地上回道:“三小姐有什么吩咐?”

  “这个月的例钱你可曾去账上支取过?”

  庄魅颜忽然问到这个问题,弄得张妈一头雾水。张妈狐疑道:“还不曾领过,老婢本来准备去的,谁知经过夫人屋子……”

  庄魅颜知道她又要扯出那一串儿的话题,立刻截口道:“这么说你没有领过?”

  “是!”张妈心神不定,不知道又出了什么纰漏,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喘,一个劲寻思自己有没有什么漏洞。之前她对这位三小姐十分轻视,并未放在心上,如今想想这两天的许多事情若是认真追究起来都对自己不利,顿时汗流浃背。

  庄魅颜却毫不放松,又问道:“刚才柳儿去账房问过,说我房里这个月的例钱只剩下不到十两银子,这是怎么回事?”

  按照份例,庄魅颜这边住着夫人小姐公子外加三名大丫鬟,五名小丫鬟,老妈子一名,统共例钱应该是三十多两,如今账面上居然只剩下不到十两,明显是有问题的。

  张妈低着头,答道:“小姐夫人回来住,有些东西总要外出买办,因此账面上支出去了。”

  庄府的规矩是各方的例钱按月发放,若是有些个人用度的款项,是府里统一买办,在例钱中扣除,向来如此,并不算特殊。

  话说到这里,应该就算问完了。庄魅颜也满意地点了点头,忽然又说道:“这二十两银子都买了些什么?”

  张妈回道:“夫人小姐还有房里姑娘们用的胭脂水粉,还有按照惯例,春天到了,给小姐带过来的三位姑娘们各人置办了一套新衣裳,另外有些零零碎碎的支出,老婢也记不住了。”

  庄魅颜沉吟片刻道:“原来如此,胭脂水粉我们用的是‘桃花居’的货,论价格都加起来也用不了五两银子,至于春菊她们的衣裳,料子是普通的丝绢,做的成品衣裳,也用不了一两银子,这些加在一起也用不上十两银子,我竟不知还有什么大的用度。”

  张妈支支吾吾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最后无法就搪塞道:“东西是账房买的,老婢也不知道价钱。”

  庄魅颜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她蹙眉道:“你说的也对,这用度是你报上去的,买却是账房那边负责的。这样,柳儿,小默,你们去把账房的人带到这儿来。”

  柳儿应了一声,立刻带着小默出门去了。

  庄魅颜这时才扬起笑脸望着刘氏,自从进屋,她就没给过这个女人一句客气话,甚至连座位都没让给她,这让刘氏十分难堪,面色阴沉。只因不晓得庄魅颜的打算,所以刘氏才耐着性子看下去。

  庄魅颜望着刘氏笑道:“不知姨娘到我这里来却有什么事情?春菊,还不快给姨娘看座。”

  春菊给刘氏端来一个凳几,刘氏面色变了又变,总算她沉得住气,笑道:“三姑娘今天这是怎么了?不过几两银子,至于跟奴才们置气么?锱铢必较的,传了出去也不怕坏了你的名声。”

  刘氏见庄魅颜较了真,早就悄悄吩咐身边的一个大丫鬟,让她知会账房一声。毕竟这个家还是她在当的,岂能由着这个丫头胡来!

  对于她的讥讽,庄魅颜只是一笑置之。而张妈没有得到庄魅颜的许可,只能诚惶诚恐地跪在原地,汗珠顺着她的额头不断淌下,眼珠乱转,时不时偷偷瞄两眼庄魅颜,又求援似的看看刘氏。

  屋子静了大约一刻钟,外面有些喧哗。小默拎着一个四十左右岁的婆子用力推进屋里。那婆子似乎挨了打,鼻青脸肿,刘氏不禁吃了一惊。

  柳儿踏进屋里,举了举手里的账本,淡然笑道:“三姑娘预料的一点错也没有,咱们用的胭脂水粉账面上居然记成十五两,而那几件衣裳也记成十两。单是这两样就是市面价格的三倍,何况其他。”

  看到柳儿竟然把账簿都拿了出来,刘氏更是目瞪口呆,她被这种雷霆手段震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对应。

  柳儿把账本交到庄魅颜手里,庄魅颜粗粗看了几眼,“噗嗤”笑了起来。

  “哦,前几个月还有七哥儿笔墨纸砚的支出,七哥儿日夜在国子监用功,连府里都未曾回过,这一项又是怎么多出来的。况且一只普通的狼毫居然要五两银子,难不成笔杆是银子造的?”

  “这还有,姨娘,你屋里换的一套红纱幔帐居然要八两银子。红纱做的幔帐却是最便宜的了,一两银子便能买下一匹,做十床也够了。”

  “刘妈,你这账目都是怎么个算法,莫不是看着府里的公子小姐姨娘们个个不懂外面市面的价钱,你就随便乱记?”庄魅颜把账本往地上一扔,面色肃然。

  被小默扔在地上的那婆子就是刘妈,她也有些慌神,关键是庄魅颜对市场太熟悉,随便拿出一件就知道价钱,因此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刘妈偷偷瞅了一眼自己的主人刘氏,没敢吭声。

  “说得好!”

  随着一声喝彩,屋里的人一看来人都跪了下来。

  “父亲大人!”

  “老爷!”

  庄严元含笑看着自己的女儿,拍了拍手道:“说得好啊!说得对!颜儿小小年纪竟然懂得不少持家理财之道,果然是长大了!”

  刘氏离老爷最近,立刻过来搀着老爷的胳膊,笑道:“可不是么?我这听了半天,有些地方还是糊涂着呢。真没想到这起子奴才居然敢糊弄主子,实在是留她们不得了。刘妈虽然是我带过来的陪房,却下了这等混事,实在饶她不得。如严格论起来应该送官查办,只是咱们庄府素来待下人宽泽仁厚,另外家丑不可外扬,送官恐怕坏了府里的名声。不如把这些人各人打二十板子,赶出府邸,老爷您看此事这般处置可好?”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滴水不漏,既表现了她办事公正,又成全了庄家的体面,同时还不留痕迹地保护了刘妈和张妈。

  庄严元点了点头,道:“府里的事一向是你做主,那就依你吧。”

  刘氏使了个眼色,丫鬟们立刻上前把刘妈和张妈架了出去,因为老爷已经开口,她们俩知道自己大势已去,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任凭处置。

  刘氏又笑道:“老爷,如今我身子不比往年,精神不济的,常有些事情照顾不到,如今三姑娘精明能干,不如让她管着账房,也好助我一臂之力。您看可好?”

  庄魅颜知道刘氏在府里经营多年,想借这么一件小事就扳倒她是不可能的,看父亲对她仍旧是言听计从,更不能硬碰硬。她笑着推辞道:“二娘管家井井有条,账目出了错也是小人捣鬼,她如何得知?”

  庄严元抚须道:“颜儿,既然你二娘这样说了,你就不要推辞,账房以后就交给你打理了。”

  父亲既然发话,庄魅颜只好福身道:“是,女儿尽力就是。”

  这时屋里传来母亲说话的声音,柳儿要进去服侍,庄严元却抢先一步走了进去。庄魅颜也要进去,柳儿却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进去。

  刘氏掩嘴笑了笑,道:“三姑娘,你们就别进去了。老爷与夫人夫妻常伦,让他们聚一聚吧。”

  庄魅颜虽是闺中女子,毕竟年纪大了,对男女之事也是晓得一二,脸悄然一红。

  刘氏又道:“三姑娘,以前的事是我糊涂,用错了人。这以后可要三姑娘多多照应啊!”

  话说得十分巴结,庄魅颜却从她眼底看到一丝恨之入骨的恶毒,她淡然一笑,颌首道:“颜儿也是什么都不懂,以后还要二娘多多教导!”

  刘氏与她寒暄两句,匆匆领着丫鬟们离开了。

  里屋传来父亲诵读的声音。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庄魅颜心中稍觉安慰,她让柳儿仍旧带着小默去账房接手一下。柳儿这几年跟着她做事,账目打理不在话下,因此交给她再合适不过。

  柳儿走了之后,庄魅颜回到自己的屋子,忽然记起一事,悄声叮嘱了春菊几句话。

  春菊听罢一愣,道:“小姐,这可是要好些银子的。”

  “银子你叫秀才随便花,就是这汗血宝马一匹也不许入了无双国的国境。”

  春菊满头雾水,看着庄魅颜一脸凝重,她只能点了点头,满腹疑虑地走出屋子。

  庄魅颜舒了口气,解决了这些小人,算是落得个清静。她本不想多事,奈何人家骑上头来,她已经不再是五年前那个懦弱的小女孩了,又怎么会坐以待毙!

  此刻她觉得身子有些疲乏,头也有些痛,就在榻上躺下。她上午在瑞祥王爷府湿了半截衣袖,没有及时换下,走路见了风,再加上这些琐事一闹,竟然染了风寒,病了起来。

  请了几个大夫来看,有人说是“偶然风寒”,又有人说是“水土不服”。吃了几服药也不见好,庄魅颜只觉得身体恹恹无力,十几日来只在榻上躺着,春菊等人急得跟什么似的,四处找寻名医。

  事情不知怎么的被瑞祥王爷知道了,他让江玉堂过来给庄魅颜诊脉,江玉堂三年前回到京城进了瑞祥王府,成为端木皓的专属大夫。江玉堂看了脉象后说是“思绪百结”,只让静静养着,一味药也没开。

  又过了两日,庄魅颜觉得身体似乎好些了,老在屋里躺着自己也觉得心烦,就让春菊陪着自己到院子里散心。

  在屋子里躺了十多天,暮春也悄然逝去,园中百花盛开的景象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园郁郁苍苍的一片绿色,假山上的绿萝藤蔓越爬越长,几乎要把山石全部遮住。

  庄魅颜望着园中花谢无痕,感叹时光无情之时,背后有人轻轻一笑,道:“妹妹已经好了。”

  庄魅颜闻言转过头来,来人是名穿着蜜红色娟纱金丝绣花长裙,头上戴着镂空兰花珠钗,眸如点漆,柳眉细腰,身姿窈窕,自有娇弱不胜的美人之态。这人虽然与庄魅颜不是熟稔,也算认得,她便是左丞相的女儿左思茹。左思茹并不是一个人过来的,与她一同出现在园子里的男子却是瑞祥王爷端木皓。

  端木皓走在后面,此刻含笑望着她,虽是一言不发,眸光温柔,一切尽在不言中。

  端木皓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他十八岁大婚,娶的王妃是唐明国的公主姬明月,姬明月体弱多病,大婚之后十年未曾育有子嗣。端木皓对妻子用情极深,一直不肯纳侧妃,后来还是皇帝颁旨,把左丞相的女儿赐婚给他,瑞祥王爷府里这才添了一名侧王妃,至今已经两年多了。

  左思茹拉着她的手与她说长道短,十分热情。她们寒暄了两句,左思茹忽然转过头对端木皓笑道:“王爷,茹儿好久没去看望庄家的美玉姐姐,听说今日她也回来了,还请王爷恩准我们姐妹聚一聚。”

  端木皓微微颌首,左思茹临走时暗暗捏了捏庄魅颜的手背,饱含深意地冲着她地笑了笑,弄得庄魅颜有些莫名其妙。她再一转头,春菊那丫头竟也不知去了哪里,园子柳荫之下只有端木皓与她两两相对。

  端木皓幽幽开口道:“你瘦了。”

  庄魅颜心里猛然一紧,连呼吸也有些急促,用力平复自己的心绪,她低声道:“谢王爷记挂,魅颜只是偶感风寒,调养几日便好。”

  “前两天玉堂给你断完脉,却给我开了一个药方。”端木皓眸光温暖,眼底的宠溺似要把人彻底融化,他温声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情丝还需情来解。”

  阳光穿过柳条飞舞的间隙洒进她的眼睛里,交织成一片,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就好像突如其来的幸福一样让人眩晕着。许多年以前的一个梦境忽然间复活过来,让她有点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庄魅颜忽然觉得有些呼吸苦难。

  她听见那男子又轻轻地说道:“魅颜,我来就是想问你一句话,端木皓究竟是不是你的药引?”

  今日的阳光真是太强烈了!

  亮得让人感觉天旋地转!

  庄府正房,刘氏斜躺在榻上,面色有些困倦,精神萎靡。旁边坐着她的女儿庄美玉。

  “娘,您就任由那丫头胡闹不成?妹妹美仪还没嫁人呢?让这臭丫头这么猖狂下去可不行!上回她去长信侯爷府上闹了一场,太夫人更是下了严令,明着说不能把侯爷的位置传给世藩。她又靠上瑞祥王爷这棵大树,以后更不知会怎么得意。她瞒我们瞒得真是煞费苦心,事前咱们一点风声也没听到。”

  刘氏咬牙道:“外人就是不中用,刘妈跟我也有些年月,居然也帮着让那丫头哄我。我以为她的兄弟是个稳妥之人,谁知这么大的消息这几年他竟然一点也不曾透露出来,分明是帮着那丫头隐瞒。”

  刘氏把刘妈打发出府一方面是被庄魅颜揭穿她贪污府上公款,另一方面也是觉得刘妈有些信不过了。

  “娘,难道就这么算了?”庄美玉不甘心地叹道。

  刘氏眸中闪过杀机,道:“切先让她得意几天,她也不过是个姑娘家,早晚也要嫁人的。”

  庄美玉不会是她的女儿,心有所悟,道:“娘的意思是早点为她找个婆家嫁出去,可是听说王爷对她似乎有点意思,万一--”

  这时有丫鬟进来通禀,道:“侧王妃来会见大小姐。”

  庄美玉惊诧道:“她怎么过来了?”

  她与左思茹既是朋友又是对手,如今各自嫁为人妇,接触比以前少了许多,忽然听说她的到访自然惊诧。刘氏眸中一亮,阴沉地道:“王爷万一娶了这丫头,第一个担心的并不是咱们母女,而是另有其人。”

  庄美玉心领神会,微微点头。

  左思茹毕竟是侧王妃,刘氏和庄美玉都不敢怠慢,连忙出门迎接。

  无双国驿馆。

  一名身穿黑色紧身劲装的年轻男子闯进后院,仰起脸望着参天的大树,高声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那位公主又过来了,吵着要见你,还说……”

  男子欲言又止。

  树上响起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道:“她说什么?”

  “她说,您言而无信,说您答应过给她一匹纯种的汗血宝马,结果到现在连跟马毛也没看到。”

  萧轩宸坐在粗大的树杈上,背靠着大树,两条好看的长腿惬意地平伸开来,洒脱不羁。他听了晴公主对他的评语仍旧毫不介意,哈哈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她就不要见我好了。”

  “朗奴。”萧轩宸忽然唤住那名男子,“真的一匹汗血宝马也弄不来吗?”

  “是的,太子殿下,我们不想惊动完颜世家的人,只是私下交易,可马贩他们都说吴阳境内的汗血宝马近日内被一些人高价买走,短时间内竟然找不到纯种的好马了。”

  “卖光了!好大的手笔!”萧轩宸眸中泛起一层温柔的眷恋之意。

  “殿下,汗血宝马也不是弄不到,国主他有专用的马场,养着好几匹名贵的汗血宝马,如果您--”

  “不必,你先下去吧。”萧轩宸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的提议。

  年轻男子并不明白太子的用意,他有些糊涂地走出院落,临出门之前他困惑地抬头看了太子一眼,萧轩宸正在喃喃自语,重复着说道:“是你做的对不对?你生气了?你生气了!呵呵!”

  年轻的男子看到自己的太子殿下一边说着一些让人摸不清头脑的话,一边耸了耸肩,脸上露出温柔的微笑。

  太子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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