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云深宫锁变故生
那女官行起路来悄然无声，我也收起刚刚戏虐楚子瑜时的不羁态度，端起一副肃穆的神情不出声响，步履方正地紧跟其后。
不一会儿就将我引到前面的金丝流苏帘子隔开的隔间内，烦请那内侍通传一声，待那楚帝允了，便将我送了进去。
到了楚帝面前，传上我的姓名，那女官就行礼告退了。
我不敢直视其面，低下眉眼，双手向前，身子匍匐下来，用颇为正式的礼数给楚之桓行了一个大礼，随后便不动声色，恭谨地跪伏在地。
我伏着身子，就感到又有什么人在我身旁跪下了，一旁的内卫也没报上来者姓名，奇怪的是，那楚帝也并没有发话。
我微微斜了眼扫了过去，只看到一个身着水红色宫女服的身影，面容埋在地上看不真切，看身形好像就是水袖。
我的心跳莫名急促了几拍。虽说这水袖刚才是随着我一起过来，但刚那女官并没领她进那隔间，我以为她只会在一旁等候，待我问好话后再领我回去。
这时也没通传一下就和我一起跪在御前，虽说也不至太过逾越，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在我忍不住胡思乱想的时候，楚帝这才缓缓开了尊口。
他的声音略有些沙哑，但不失浑厚磁性，只是莫名让人觉得苍桑淡然。
不像个养尊处优高高在上的独尊天子，倒像个久历红尘勘破人事的隐者高士，不合时宜却诡异的毫无矛盾违和之感。
楚帝宣召我时并没有叫停宴席上的歌舞，场下此时还是一片欢腾热闹的景象，众人似乎也没注意到楚帝在询问一个小小的女子。
虽然周围歌舞声熙熙攘攘，但却完全不能遮盖住他的声音，在一堆乱七八糟的杂音中，一字一句格外清晰地落入我的耳中。
“朕听瑜儿说起，安儿流落在民间时颇受你和你父亲二人的照拂。你们的功劳甚高，本该是好好赏赐一番的。可惜令尊已经过世，你个小女儿家如果贸然受了天家赏赐，朕怕会惹来不必要的觊觎，反而会对你不利。不过你放心，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提，朕是不会亏待了你的。”
听了这话，我忍不住暗啐了楚之桓一口。
你倒是一肚子的小算盘打的格外精明。这时候他自然不想七瓦流落在民间棺材铺子这么不光彩的事儿传出去，不敢大张旗鼓地赏赐于我。
最好是不动声色地就把我打发掉，越少人知道其中内情越好。
说起来好像是为我着想，怕我一个单身女孩儿得了好处惹来妒忌甚至招致祸端，其实压根就是想随意打发打发我。
但一番言辞却冠冕堂皇的很，我不但不能怨恨，还得感恩戴德这楚帝对我如此照顾。
就是七瓦问起来，他也有理的很：不是我楚之桓小气啊，这天大的富贵，就是给了她木蓿，她也没命享受啊！
为父只能善解人意地大事化小，低调行事啦。至于赏赐一个屁民，朕还亲自询问她的意见，看朕多么体贴亲民。
只可惜一个屁民能有什么眼力劲儿，无非就是索要些金银罢了吧！
我不得不佩服起这楚帝好算计。
如果从他口中下旨，如今我一个孤身女孩儿，说是照顾七瓦那么久，只要有心之人都会想到孤男寡女，瓜田李下。
如果不给我个名份，对七瓦的名声是大大的不利。
但这楚帝如此大张旗鼓地把七瓦从民间寻来，又宴请百官高调地恢复他的身份，绝不是为了给他讨一房乡下野丫头做媳妇来的。
我看得清楚帝心里头那些不能告人的龌龊心思，但好在我也并无贪图荣华富贵的心思。
虽然不知道他对七瓦到底有几分真心，而这真心又能持续多久，但在想要七瓦好的这点上，这一刻，我倒是和他是抱着同样的目的的。
我垂下眼，恭谨地对那楚帝回道：“陛下隆恩，民女甚是惶恐。当年四皇子流落在民间，机缘之下得以安顿在小女家中，这是小女一家的荣耀，绝不敢贪功称大。如今明珠终不需蒙尘，也是四皇子洪福齐天，陛下仁德所感，与小民没有一丝干系。既然如今皇子已安然归来，小女也算不辱浩瀚皇恩，岂敢再贪求富贵？只恳请陛下许小女早日返乡，家父遗嘱的一小份产业还等着小女回去打理，望陛下恩准！”
约莫是我这番“高风亮节”的说辞让楚帝一时琢磨不透，他没有立刻就准了我的要求，眉头微蹙，看起来很是疑惑，一时间两人之间却是一片沉静。
这楚帝多疑，此刻怕是把我这几句话嚼烂剖碎了，仔细思索着我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摸不清我是真的无欲无求，还是欲情故纵，故作姿态。
但天地良心，我就是字面上的不想要任何赏赐的意思。
我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把我放出燕安这鬼地方！只要我在人前露面一天，我就会更为七瓦软肋。
如果他有心护我，我会担心他的声誉为我受损，更让我害怕的是，明里暗里想要害他的人，会把我当作为活靶子来威胁七瓦。
如今七瓦羽翼不满，根基薄弱，自己都已经自顾不暇，根本无力护我。
如果他无心护我，虽然可以理解，但我自己又不免会伤心，更要命的是，在燕安这般势力盘横复杂的虎狼堆里，一不小心真的就会小命不保。
无论怎么看，赶紧离开对我是最好的安排。
看着那楚帝一脸纠结的模样，我心里不禁开始紧张起来，希望高台上的这楚老头子赶紧应了我的请求。
反正七瓦已经恢复了身份，尘埃落定，心事已了，我也好可以了无牵挂，赶紧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在漫长的等待中，楚帝终于开口了，却没有立即回应我刚才的回答。
他的语气中竟有了几分好奇，不缓不急地对我说道：“你这个女娃娃倒是挺有意思。一番话说的是滴水不漏，倒是个心思玲珑的。在此不必拘礼，你就当朕是你子安哥哥的父亲，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我心中烦躁，轻瞟了一眼旁边的水袖，还是保持着伏着身子的姿势，似是和这地面都快融为一体了。
心里暗叹了口气，只得从命，应了声“民女遵命！”后，便缓缓抬起头来。
入眼处，先是看到楚帝一双墨色的绣龙宫靴子，然后是翔龙腾云，象征着最尊贵天子身份的明黄色龙袍，再往上就该是楚帝的脸了。
皇上叫你抬头，可不是要你和他大眼瞪小眼的，照理也不该再往上看，冲撞了贵人，曾经身为公主的我自然是无比清楚各项规矩的。
我的视线落在楚帝身上，本该就此打住，可是此刻搭在楚帝肩上的一双女人的手又是几个意思？
我一时满心惊讶地忘形，猛地抬头看了过去，一张熟悉的，妩媚妖娆带着淡淡笑意的脸映入了我的瞳孔。
“月娘你怎么在这儿！”
震惊无比的我一时慌乱大声叫了出来，而身边那个水红色的影子突然就弹起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将一个冰冷的东西塞到我手中。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就听见她和楚帝身边的一个太监一齐大声尖叫起来。
那个太监似是见了阎王老子似的叫地撕心裂肺，一边大叫还一边惊慌失措地双手乱挥着：“快来人啊！有刺客啊！护驾啊！”
我这才看清不知从何处突然跃出几个蒙面的黑衣人，持着长剑向着楚帝所在的方向迅速袭来，脚下生风，看起来身手皆是不凡。
虽然刚才席下众人看似无心，但实则都暗中留意着楚帝这边的动静，这一声惊天动地的“有刺客”声立马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
在场有不少官员家的女眷，哪里见过这样喊打喊杀，刀光剑影的场面，很多一下子就花容失色地失声狂叫起来，离开位置四处逃窜躲命，还有的干脆就两眼一闭，立马就晕过去了。
那帮朝臣一边要护着皇帝不被刺伤，一边又要护着自己的妻儿，也一下子手足无措，左右为难起来。
而原本训练有素的御前侍卫们本可以迅速出手控制场面，但场下到处奔走的官员以及女眷们严重妨碍了他们的行动，偏又不得不顾及他们的安危，一时间整个宴厅变得人仰马翻，慌乱无比。
想必这些刺客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原本在护卫森严的御前下手，得手的机会十分渺茫。
如今霍乱人心，扰乱场面，再一下子趁乱发难，竟是将铁桶般的守卫生生打出了个缺口，将局面扭换到对自己有利三分的境地。
那水袖突然扑到我身边莫名塞给我什么东西后，我立马就暗叫不好，那东西冰冰凉凉，第一个反应就是匕首之类的武器。
下意识地我就要去抓那水袖，不让她逃走，可是浑身一阵强烈的晕眩之感袭来，手脚发软，完全使不上一丝力气，眼睁睁地看着水袖带着狰狞的笑容一把推开我，立马换上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大叫道：“杀人啦！这个刁民行刺皇上啦！快来人护驾啊！”
随后就退到一团混乱的人群中，一下子就消失了踪影。
我的唇角泛起一丝苦涩。到底还是着了人家的道了，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呢？
我的身体虽然已经开始渐渐变得麻木，但头脑却还清楚如初，一点一滴飞快的回想之前的所有举动。
进宫之后吃的喝的，我都用楚子珞给我的戒指上隐藏的探毒针验过，都是没毒的，那问题出在哪里呢？
我脑袋一阵发晕，突然一个激灵想起，我和那楚子珞斗嘴时满脸的油水，是那水袖递给我擦脸的帕子，随后我顺手也用来擦嘴了。
此时的我后悔的肠子都青了，恨不得赏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这么麻痹大意，活该受人算计！
此时郁闷无比的我看着一屋子人人仰马翻的混乱情况，神志却越发清明起来，一个念头在脑海中慢慢清晰了起来。
这帮刺客看似来势汹汹，但其实并没有出杀手，看起来更多地好像是在四处乱击，制造混乱。
而他们下手时刚好挑在皇帝和我说话的当间出手，这样一来我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
更为诡异的是水袖对我的所作所为，到底她和那帮刺客是不是一伙的呢？如果不是，她下手的时机未免太过巧合。
而栽赃与我这么一个既无背景也无靠山的平头百姓，面见圣上时手持利器，必定是图谋不轨，恰好又碰上行刺，定会将我与这帮刺客算做同谋。
胆敢如此忤逆作乱，自是有人在背后指使，而和我关系最近的七瓦自然有着最大嫌疑。
这时间拿捏的是恰当好处，若不是在这个局里我不幸沦为炮灰，要不然真是要为这幕后之人拍案叫绝。
是谁？是颜妃？楚子瑜？还是另有其人，为了除去七瓦如此费心布局？
我的脑中一片混沌，但又不禁疑窦万千，为什么这个时候，月娘会突然在楚帝身边出现，而在我大声叫起时，又突然一下子就消失了踪影。
药性强烈起来，我的身体越发软绵，几乎就要趴在地上。
面前的楚帝似乎中了招，被侍卫搀扶着，状况如何看不清楚。
一旁的颜妃娘娘哭的是梨花带雨，死死地攥着楚帝的手怎么也不松开。
而守在一边的宫女太监们，面对这些刺客倒是毫无惧色，稀里哗啦跪倒一片，各个哭的是感天动地，面无人色。
另外厅里还有一堆侍卫在和刺客扭打着，顷刻间满屋子里是刀光剑影，身影交错，看起来两者间是不分上下，打得是难解难分。
我在身上最后一丝力气消失前扭头看向七瓦，却发现七瓦身旁也缠杀着几个刺客。
七瓦此时正手持配剑同其厮杀着，而且那楚子珞也在一旁帮他着抵挡，两人互相配合着，看上去倒是有了几分默契。
还好，他没有失信，在这种时候还是帮着七瓦的，我心里莫名安慰了些许，再也支撑不住，软软趴下就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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