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郑成，我听说她喜欢女的。”
“嗯，我听你说了。”
两个人谁也不看谁，彼此无言地沉默了一会儿。肥皂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烟，小口小口地抽进去，在肺里过上一圈，再不慌不忙地吐出来。他虽然也是第一次上手的菜鸟，不过到底旁观老爸实践过许多次，因此有模有样的，看着挺像那么一回事。
“你和她说过话没？”
“应该算没说过。”
“她也不认识你？”
“应该不认识。”
“你和她什么交道都没打过，你能喜欢她什么？数学成绩好？头发剪得短？长得白？换成咱们班班长不行吗？”
肥皂难得提出如此犀利又冷静的问题，郑成却没回答。他学着肥皂的样子，也放缓了节奏抽着手里的烟。烟味其实并不好闻，但进到身体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独特味道。如果非要用个词语来形容，他觉得那是清醒的味道。郑成觉得他现在迫切地需要这种味道。
他不开口，肥皂也不催促。两个人蹲在墙边专心致志地吞云吐雾，两个红色的热水瓶在半明半暗间有点儿醒目。
“肥皂，我不是想要去喜欢她，我是不得不喜欢她。我只有想着她的脸，才能硬起来。”
是的，这样一个扭曲又荒唐的结论，是肥皂不在学校的时间里，郑成唯一的收获。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和自己心理，到底是哪一个出现了问题。他只知道，当他终于放下所有的抵抗，放任自己想象的时候，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的果然是陈墨子微红的脸庞。他想象着那张脸庞慢慢地贴近自己附身而下，想象着他伸手碰触到她微凉的白皙的皮肤，只是这点儿苍白而怪诞的想象，他便无法控制急不可耐地释放了。
他在那久违的快乐冲击中留下了眼泪，一半是劫后重生般的幸福，一半是认清命运般的绝望。
来学校之前，肥皂真的以为自己是充分做好了准备的。是，成娘娘捅掉了他一颗上好的门牙，他生气，不过就像他爸爸说的，这件事最初的□□是他背地里说人小姑娘坏话，他做人不地道，他肥皂认了。是，成娘娘隐瞒了和大太太之间的关系，不过说句不好听的，摊上这么一个妈搁谁身上谁都不愿意承认啊。是，成娘娘还很有可能十分变态地喜欢上了一个女变态，不过感情这个东西，谁还能收放自如不成。咱们做大老爷们的，行得正坐得端，甭管奇怪不奇怪，喜欢了就去追！追到手那叫爽快，追不到手那也是痛快！
日，想不到啊，这小子居然能比他设想中的更变态！
肥皂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抖，直抖得那烟头洒下来几点火星，烫得他龇牙咧嘴地原地蹦跶了一下。郑成瞥了他一眼，含含糊糊地嗤笑了声。肥皂转身怒目而视，忽然却发现郑成从衬衫里探出来的后脖子上有几道凌乱的青痕。
“大太……你妈她揍你了？”
郑成扯出一个在烟雾后面显得格外缥缈的笑：“我爸揍了。她……我妈从来不打人……她有她的法子……”
肥皂无由来的一阵胸闷，槽，成娘娘这些都叫什么破事儿！自己的妈是班主任也就算了，还是严老师那种六亲不认的狠角色。喜欢上个姑娘也就算了，结果人家姑娘和他性别爱好相同。而且不喜欢还不行，小弟弟认准了，敢换人它就软给你看。
他由衷觉得“郑成”这名字起得不好，起得太尼玛悲剧了，和“郑成功”只差一个字啊！郑成功何许人也，那就是个如假包换的太监啊！
肥皂深深抽了最后一口，憋着气把烟头往地下用力一摔，伸脚死命碾了碾。
“娘的，兄弟，哥决定了，哥帮你！”
此刻的肥皂并不知道，这个决定会纠缠多少人的青春，会带来多少的欢笑泪水和多年后回望时的痛彻心扉。就像此刻的他同样不知道，下西洋的郑和和收复台湾的郑成功根本不是一个人，而只有前者，才是太监。
说是要帮忙，可怎么帮忙，肥皂是一筹莫展。更可气的是，身为当事人的成娘娘对于怎么摆脱当下的困境似乎是一丁点儿兴趣也没有。那个拿着雨伞全然不顾扑向肥皂的傻小子，那个硬着脖子颤抖着不肯认错的青春期少年，那个抽着烟呛出眼泪吐露感情的不良学生，就像是晨曦下的朝露，纵然璀璨，终究不过一闪而逝。
郑成很快恢复了他以前的模样，每天依旧按部就班地半死不活着，按兵不动地一边龟毛着卫生一边听着老师们的话，偶尔远远瞧见了陈墨子，两只眼睛才会像小灯泡一样噌的一声亮起来。不过只有一瞬间，很快他的眼睛就灭了，人也躲得飞快，看得肥皂真是又怒其不争又哀其不幸。
机会到底还是来了。
高二第一学期即将宣告结束，严老师在期末考试前的最后一次班会上放了个寒假补课的通知。
“是我来授课，规模不大，就针对咱们班和十班。两天一次，感兴趣的同学课后可以来我这里拿张表格。”
说是感兴趣的同学，其实从老师到学生全心知肚明，这个名字叫做“数学提高班”的课程针对的只能是成绩相对优异的人。像肥皂这种基础还没打牢的，你能指望他怎么提高呢？好学生才有资格让老师开小灶，这是校园里不成文的规矩。然而肥皂眼珠子一转，恬不知耻地动起了歪脑筋。
“成娘娘，你报名吗？”
“……我不用报名，补课的地方就在我家……”
“哦……哦？你说陈墨子会不会去？”
“……”
“嘿！嘿！嘿！想不想哥陪你一起去？”
郑成迟疑了片刻，实在想不出什么委婉的说法：“你数学成绩这么差，怎么陪我一起？”
“哈，你看着吧。”
肥皂这个人，从小就不是什么安分的主。上幼儿园的第一天，就因为揪了三个小姑娘的小辫子，被人家家长亲自扭送到了家。
他的爸爸是个民警，整日里调解家长里短，有事没事抓几批社会青年，忙起来绝对是四脚朝天。他的妈妈也不是个顾家的主，说是要开店做生意，有时候忙到半夜都不见人。实际上她那个店不过是个四角漏风的门面，正中间那个帘子一挡，后面三个麻将桌同时开工，打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有一次打到太晚隔壁有人举报聚众赌博，他爸的同事差点没把他妈押到局子里。
肥皂的爸爸社会青年抓多了，抓出了一肚子教育儿子的心得。学习成绩他一点儿也不强求，反而在一些野路子上要求异常苛刻。首先，打架可以，一不能打群架，二不能打女人；其次，追女生可以，一不能再问老子要钱，二不能糟蹋人家。剩下些琐碎的，碰到了再立规矩，一时半会碰不到的，他也不去提醒。
就这么自生自灭放养了许多年，看着肥皂长大的邻居街坊没一个不啧啧称奇的，本想着左右逃不过一个混混儿的料子，谁知道那小子一路打架闹事说脏话看黄片打游戏谈朋友，眼瞅着竟然跌跌撞撞考进了区重点的高中，还进了全年级唯一一个重点班，怕不是祖坟上冒青烟哦。
得到祖宗强力庇佑的肥皂为了能混进数学提高班，半点儿没犹豫地找到了自家老爸。
“爸，我想去大……严老师寒假办的提高班，你帮我和她说说呗。”
“你小子能耐了啊！为什么要去提高班？”
“快高三了，我想提高提高。”
“……别跟你老子玩虚的，说人话！”
“……我们寝室的成娘娘想追个女生，我要混进去帮忙。”
“哟，就上次那个小鸡仔？嘿，我说什么来着！”
“……老爸真棒！……”
“卧槽，夸你老子一句小赤佬还敢摆脸色！成，我帮你去说。诶，那姑娘叫啥？”
“……陈墨子……”
“漂亮不？”
“……”
“你那是什么表情？！”
肥皂的爸爸常年战斗在中年大妈和老年阿姨的最前线，搞定个严老师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从内心来说，严老师是真不想答应的，倒不是别的，她担心肥皂根本听不懂讲课的内容，听不懂自然无聊，一无聊可不更容易生事嘛。可转念一想自家儿子刚把人家儿子嘴巴里搞出个窟窿来，到现在还没补齐，到嘴边拒绝的话又只好硬咽了回去。
罢了罢了，儿女都是债。
于是寒假刚放两天，吊儿郎当的肥皂顺利敲开了郑成家的大门。
虽然是在自己家，郑成却打扮得一丝不苟，连羽绒服外套都整整齐齐地挂在椅背上。他家的书房很大，除开一个黑板还摆了足足五排桌椅。
肥皂一屁股坐在他背后，趁着严老师没来抓紧时间和他咬耳朵：“卧槽，成娘娘！看不出来啊，你家这么有钱！”
郑成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无言地假装没听到。
肥皂不在意他的冷漠，自说自话他也高兴：“你行啊你，连羽绒服都备好了！等会下课了难不成你还跟我们一起走啊？”
郑成硬邦邦地点点头：“我出去绕一圈再回来……我不想让大家知道严老师是我妈……她……也不想……”
肥皂心里莫名地有些惆怅，每次提到这个话题，成娘娘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他索性换了个话题：“等会那谁要来了，你紧张不？”
说那谁，那谁到。
郑成还没来得及回答，推门进来一个姑娘，不是陈墨子还能是哪个。他和肥皂却是不约而同地愣了愣神，因为陈墨子打扮得，和在学校里着实有些不大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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