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恨心终不歇（三）

　　父子两边说边向后院走去。刚进后院，就听到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小姐，小姐，这种打酒跑腿的事让下人去做就好了。”

　　父子两对视一眼，均掩不住笑意。只见一旁的游廊上，一个身穿浅青色长衫的青年紧紧跟在柳胜男身后，想要拦住她，却又有些畏手畏脚。

　　柳承岳道：“柳兴，什么事大呼小叫的？”

　　不待那青年说话，柳胜男笑道：“爹，大哥。不是要给岳师兄接风么，我去打些酒回来。”

　　柳承岳笑道：“府里没有酒么？”柳兴甚是为难，道：“老爷，少爷，我也是这么跟小姐说的。可是她说岳少爷喜欢喝的酒府里没有，非要去酒铺子里打酒。”

　　柳胜男笑着嗔道：“你在我家也有些年头了。亏得爹爹这次把你带出来，让你做了总兵府的总管，你倒好，连岳师兄喜欢喝烈酒都忘记了？”

　　柳兴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抗声道：“岳少爷喜欢烈酒我哪里会忘记！不过老爷说过，不许他随意开戒！”

　　“好了好了！让她去吧！”柳延绍挥挥手。柳胜男见状，道了声“谢谢爹”，便一溜烟地跑了。柳承岳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不知为何，心头“咯噔”一下。

　　柳延绍见柳兴愣在当地，和声道：“行了，难得大家高兴。承谟也是个有分寸的人。柳兴啊，你去忙吧。”

　　待柳兴走后，柳承岳道：“爹，你有没有觉得，胜男好像……”他摸了摸鼻子，“好像有点高兴得过头了？”

　　柳延绍收了笑容，道：“你终于看出来了？”柳承岳惊道：“爹是说……”

　　“从金关回来，她就一直闷闷不乐。如今承谟回来，她一下子这么开心……”柳延绍有些感慨。

　　“爹的意思是，她在用高兴掩饰自己的内心？”柳承岳忽然想起一事，道：“小妹在金关的时候，曾经说离京之后，她竟然从未想起过肇秀，因而觉得自己薄情。我就不明白了，她和肇秀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些年来情投意合，怎么会这么长时间来都没思念过他？”

　　柳延绍难得地露出几分伤感，缓缓说道：“胜男这孩子，就是太要强了，好事也就罢了，坏事总是自己一个人扛着。因为不想让别人替她操心，常常强颜欢笑。孙嘉的事是如此，如今她也是这般。”他摇摇头，柳承岳见他竟有几分愧疚之色。“这次跟着你们追击北胡，我原想着历练她一番，谁知……她一个女孩子，骤然见到那种惨状，该是多恐惧、多无助。可是那种情况下，没有人会注意到她内心的害怕，她全凭自己的意志硬撑到现在。一想到那种情况下，我这个做爹的居然不在她身边，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

　　“爹，是我没有照顾好小妹。”柳承岳有些自责。

　　柳延绍摇摇头叹道：“军中自有军中的处事方式，这怪不得你。”

　　柳承岳道：“若是母亲在就好了，小妹有什么心事，也有个人说说。”柳延绍点点头道：“我也正打算问问你娘要不要过来一家人团聚。”他顿了顿，突然皱了皱眉道：“不过这里不行。过几日派人去甘州把帅府打扫收拾一下，你娘和秀芬来了，可以先在帅府住下。”柳承岳闻言，眼睛一下子亮了。柳延绍看在眼里，哈哈笑道：“你小子！高兴了？”

　　柳承岳有些赧颜。柳延绍见了，不禁会心一笑，却不点破，道：“你娘来后，恐怕就无人能看顾子凡媳妇了。你去问问他，要不要也接家眷过来。”

　　柳胜男出了府，也不去城中几处大酒馆，单捡了条小路，七拐八绕，僻静的小巷深处便出现一个小小的酒馆。酒馆前搭了个茅草棚子，一支颜色都褪得看不出本色的酒旗悠悠荡荡。还未近前，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让人醺醺欲醉，连窄巷两侧低矮压抑的黄色土墙，也变得令人感到愉悦。那矮矮的墙似乎隔开了两个世界，外面的纷纷扰扰都止步在墙外，这里只有美酒佳酿，虽无良辰美景，却也足够让疲惫的心灵获得片刻的宁静。

　　挑开蓝色的门帘，柳胜男走进酒馆。或许是因为太热了，窗户只开了条小缝，屋中空气有些浑浊。不大的酒馆中只放了四张桌子，角落里的桌子上，坐着两个酒客，其中一个穿着军服，见柳胜男进来，忙把头低下；另一个趴在桌上，嘴里不知道在嘟囔着什么。柳胜男也没管他们，径自跟掌柜的要了一小坛陈年的烧刀子。

　　掌柜的是个干瘦的小老头，佝偻着背，逢人都是笑眯眯的。他将酒坛子摆在柜台上，眯缝着眼将柳胜男上下打量一番，道：“姑娘，老汉这酒可是难得的烈酒，千万别喝多了。”

　　柳胜男笑道：“我晓得！这关城里说起酿酒，谁人能超得过王老爹你啊！”说着便要去抱那坛酒。谁知她手甫一碰到酒坛，突然全身一震，甩着手跳开，僵在那里。

　　王老爹见她脸色发青，奇道：“姑娘怎么了？”

　　柳胜男大气都不敢喘，颤巍巍地说道：“蜘蛛……有蜘蛛！”王老爹凑到酒坛子边上，看了一眼，笑道：“平时少有人买这么烈的酒，所以粘了蛛网。”说着拿起手巾掸了掸酒坛，道：“好了好了，弄掉了。”

　　“那个……真的没有了么？”柳胜男咬着牙问道。

　　王老爹笑着又好好擦了擦酒坛，道：“真的没有了。老汉给你擦干净了。你看。”说着将那酒坛冲着柳胜男转了一圈，果然莫说蛛网，便是灰尘也无一星半点。

　　柳胜男这才伸手欲拎，可是心头再次涌起方才触到蛛网时的恐惧和恶心。她伸了伸手，终究还是有些怯。王老爹见她可怜巴巴的，道：“姑娘，我看你有些面生。要不，你家在哪，等会儿我给你送去。”

　　屋角突然有人说道：“连蜘蛛都怕！你还上什么战场，杀什么敌！”柳胜男闻声看去，只见那原先趴着的酒客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一手按着酒壶，一手指着自己。他那身衣服不知多久没换，沾满了酒渍油污，满头头发也是乱蓬蓬的，他这么一动，柳胜男立刻闻到一股子的酸臭。

　　她不禁以手掩鼻，待看清那人相貌，不由得有些不敢置信。她皱眉道：“廖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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