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瀚海阑干百丈冰（五）

　　卢秀芬出身范阳卢氏，乃是传承数百年的世家望族。父亲卢少陵虽不曾出仕，却是名噪天下。神武帝在世时，曾数次遣使延请卢少陵出山，许以国士之礼，终未能如愿。而当年不受神武帝宠爱的恭王，竟得他青眼，在范阳卢府住了两个月。神武二十三年二月，佑王与恭王联手，诛杀了叛乱弑父的太子。为了争夺帝位，京城内外一片混乱。卢少陵飘然至京，与佑王密谈达旦。次日朝会，佑王提议立恭王为帝，将他送上帝位，是为熙宁帝。

　　是以虽常居闺阁，卢秀芬对朝堂之事却也所知甚广。她知柳延绍疼爱她，不愿她过深地牵扯进来，她心头一暖，起身冲着柳延绍行了大礼，道：“父亲母亲一向待我如亲女，夫君也对我百般疼爱。秀芬是柳家的媳妇，当与柳家同甘共苦。殿下一事，兹事体大，如今父亲、母亲、夫君、小姑都已牵涉其中，所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秀芬又怎能独善其身？所以不论父亲做出什么决定，秀芬自当遵从。我虽不能上阵杀敌，却希望能为父母、夫君排忧解难。”

　　柳胜男轻声道：“爹，大嫂说的没错。如今柳家已身处漩涡之中，一步走错便是灭顶之灾。有些事，也该告诉大嫂知道了。大嫂出身名门，自然知道该如何应对。”她凝视着卢秀芬的双眼。两人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决绝与信任。

　　“那位云统领，她是我师妹，小我两岁。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又同被师父收录门墙，是以爹爹认得她。我十八岁那年，与她游历江南，遇上督查海防的今上。那时今上刚刚加封为恭亲王。”柳胜男缓缓说道，“在平定‘八大王’的战斗中，师妹出了很大力气，今上很是欣赏她。”

　　柳胜男顿了顿，伸手揉了揉眉头，似是思考如何措辞。“影卫，是太宗皇帝所设，直属皇帝亲卫。但是娘娘却安排了自己信任的人进入其中，成为她的耳目。这些人，人数不多，却个个是高手。我师妹……便是其中之一。”

　　卢秀芬有些纳闷：“云姑娘也是自由惯了的江湖人，为什么会进影卫？”她话才出口，便有些后悔。柳承岳低低埋怨了一声：“秀芬！”

　　柳胜男却似乎毫不在意，笑道：“是啊！闲散惯了，若非天大的缘由，怎么会愿意受影卫的拘束！”她伸手揽住卢秀芳的肩头，道：“大嫂，你别在意。在边关呆了这些时日，我倒觉得以前闯荡江湖跟闹着玩一样。”

　　她看着卢秀芬怀中的婴儿，喃喃道：“陛下要截杀殿下和穆家哥哥，娘娘却派师妹出马……京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柳延绍浓眉轻锁，道：“传令，城中加强守卫。胜男，影卫那边交给你了。承岳，”说着，他转向儿子，”你与秀芬久别重逢，回去歇着，说说贴己话吧。”

　　柳承岳一愣，却听柳延绍继续说道：“最近各个关卡城寨送呈的公文牒报太多，你近日便留在府中，帮我处置，以备不时之需。”柳承岳与卢秀芬对视一眼，均明白他言外之意，心头皆是沉甸甸的。

　　一连两日，影卫城内外四处搜索，早已来到甘州的穆淳却踪影全无。飞鼠自诩长于追踪搜捕，原以为凭着他一手□□出的密探们在城内外早已撒下的罗网，抓个人当是手到擒来。如今却失了人犯行踪，气得他脸色铁青，将手下人全派使出去搜寻，大有便是掘地三尺也要将穆医正挖出来的架势。而那云统领看起来却好整以暇，每日或领着两个亲随在城中四处闲逛，或坐在馆驿前厅里喝茶晒太阳，冷眼看着飞鼠冲着手下人发火。

　　这日，连续三拨派出去打探的手下无功而返，飞鼠暴跳如雷，一边大骂“废物”，一边下令再探。

　　正当此时，又是一组密探回来禀报，依旧毫无结果。飞鼠面黑似铁，撑在面前方桌上的手上，青筋暴起。四条桌腿似是不堪重负，嘎吱作响，终于咔嚓一声折断了。原本坐在桌边啜着茶的云统领，在桌子坍塌的一瞬，也不见起身，只是轻轻一晃，整个人已经荡出去，落在一丈开外的桌前，手中还捏着白瓷茶盏，似乎原本就是坐在这张桌前喝茶的。

　　她看了眼满地狼藉，摇摇头，道：”不就是找不到一个犯人么，至于当着手下的面，动这么大的肝火？安国公已经派出人手，城里城外戒备森严，他是跑不出去的。”

　　飞鼠冷哼一声，粗声道：“能不断撕开我布下的天罗地网，逃至此处，那穆淳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医正！还有安国公府那个孩子！十有八九就是！”他不知道，云的目光在听到这句话后，倏地收敛了，变得深沉，仿佛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潭。

　　她放下茶盏，道：“既然知道他不是普通人，就该明白光凭他们几个小小的探子，是搜不出什么来的。还有那个孩子，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柳家只要一口咬定是他们家小公子，你又有什么办法？”飞鼠哼了一声，道：“大人倒是宽心，抓不到他，我们是要在这鸟不生蛋的鬼地方过年么！还有安国公！说是全力协助，哼！说得好听！那丫头每日派人领着我们城里城外跑断腿，连个鬼影都没找到！”他正自顾自地抱怨着，忽见云的目光一下子凛冽如刀，透出森森寒霜，刺得他的骨头缝里生出一股冷意。他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剩下的半句话也冻在嗓子里了。

　　云目光如刀，唇角却挑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柔声道：“谁不知影卫飞鼠长于追踪，被他盯上的人，迄今为止还没有能逃出生天的。所以陛下才派了你随我出京。至于我么，跟踪非我所长……”她的手轻抚着腰畔长刀，“我只管一件事，你可知是什么？”

　　她声音轻柔，说不出的好听，可这一番话说出，飞鼠只觉头皮发麻，遍体生寒，忙一躬身道：“属下知道。”

　　云点点头：“既然知道，还不快去！”飞鼠忙提起配刀，正要领着那几个战战兢兢的小密探退下，又听云悠悠说道：这河西四镇乃是西北咽喉，何等重要！所以陛下才拜安国公为帅，镇守此地。久闻安国公麾下鹰扬军乃国之利刃，此番一见，名不虚传。”飞鼠的腰又弯下去几寸，低声道：”多谢大人提点。属下自会谨言慎行。”

　　飞鼠站在馆驿前的大街上，伸手一抹额头，一把冷汗。一名密探道：“大人，我们寻了两天，毫无那逆犯行踪，副统领大人倒是一点不急啊！”

　　飞鼠冷哼一声：“你懂什么！她可是娘娘面前的红人！这趟差事要是办不好，她在圣上和娘娘面前不痛不痒地说上几句，我等必被降罪。到时候丢官流放事小，弄不好就得掉脑袋！”

　　那小密探咋舌道：“有这般严重？说起来，这位大人都已经是副统领了，平日从不到卫所里应卯，这一路上也不曾见她出手，到底有个几斤几两啊！”

　　飞鼠斜了他一眼，低声道：“你在影卫也有段时日了，当知道卫所的规矩！”小密探不禁一凛，忙单膝跪地道：“小人鲁莽，请大人降罪。”飞鼠哼了一声：“起来吧。你看她方才的轻身功夫，我都没看清她的身法。只能说我们这位副统领，深藏不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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