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瀚海阑干百丈冰（四）

　　突然，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兵刃出鞘的金铁之声，夹杂着廖翚柳兴愤怒的呵斥、柳珵美惊恐的哭声。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我为公事前来拜会安国公，总管不予通报，确加以阻拦，是何道理！”柳延绍闻言，一言不发，眼中却染了几分肃杀。

　　廖翚厉声喝道：“你们强闯府门，又是何道理！北靖元帅行辕所在，岂能容你放肆！哎呦！”竟是他被人摔翻在地。

　　一个年轻女子冷笑一声，悠悠说道：“这天底下，除了皇城大内，还真没有什么地方敢拦着影卫！赏你一跟头已经算是极大的恩赐了！”柳胜男闻声，蓦地变了脸色，心头转过无数个念头。她见到蚊须针时，便知影卫已到永宁关，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便要打上交道，更没想到来人中竟有南宫越！

　　她向柳延绍看去，只见他听到那女子的声音后，也是微微一愣。沉吟片刻，柳延绍望了柳夫人一眼，沉声道：“承岳，照顾好你娘和秀芬。胜男，护好孩子！”说着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庭院中，柳兴将哇哇大哭的柳珵美抱在怀中，廖翚已经爬了起来，灰头土脸的。数名甲胄鲜明的军士各执刀枪，围着一群披着玄色斗篷的闯入者，严阵以待。柳延绍喝住众人，向来人微微一揖道：“在下北靖元帅柳延绍，这几位大人不知如何称呼？”

　　众影卫向两侧微闪，露出当中一名头脸都遮在玄色风帽中女子。女子冲柳延绍一抱拳，道：“影卫副统，云。”说话间，她似是不经意地抬了抬下巴，风帽下，露一张带着半幅玄铁面具的脸，一片垂发自额头垂在左颊，将整个左脸遮得严严实实。

　　柳延绍微微颔首，道：“我与影卫一向并无来往，未知云大人此番为何事而来？此乃内宅，还请至前厅说话。”云一摆手，道：“安国公不必客气。我等来此是奉了皇差，不过几句话，说完就走。”柳延绍微微颔首，却瞥了柳兴一眼，喝道：“柳兴，你怎地如此不晓事。云大人前来，必是有军国要事。你不代为通禀已是不该，又怎可阻拦！”廖翚抢道：”大帅！是她……”一句话未说完，便听柳胜男一声断喝：”廖翚！这里没你说话的地！”廖翚还想说下去，却见她向自己使了个眼色，于是生生把剩下那句”强行闯入”咽了下去。

　　云身边一人瞪了廖翚一眼，冷冷说道：“世间皆传安国公善于练兵，我向来不甚信，谁料今日一见，柳大人治军有方，更甚于传闻：这上上下下的士卒恐怕只听安国公一人号令。”却是先前说起话阴阳怪气的男人。

　　柳延绍哈哈一笑道：“大人见笑了。我帐下士卒，皆是忠君爱国之人，身在行伍，心头所念的只有大胤的江山万民。”他顿了顿，沉声道：“云统领今日前来，不知有何公干？”云哼了一声，道：“奉皇命，缉捕逆犯穆淳。”

　　卢秀芬闻言，不禁“啊”了一声。云转脸看向她，阴恻恻地说：“少夫人可是见过此人？”卢秀芬自知失态，却也不慌，垂下眉眼道：“云大人说的可是太医院医正穆淳？”云点点头道：“正是此人。”

　　卢秀芬显得有些惊慌，往柳承岳身边缩了缩，怯生生说道：“在京城之时，小穆时常为我儿瞧病。他怎么就成逆犯了？”云冷笑一声：“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少夫人常在闺中，又怎知人心险恶？日后提到此獠，千万记得莫要叫得如此亲切。这逆犯的乃是大逆之罪，自知罪孽深重，竟然抛家远遁。多亏我手下这位飞鼠，”说着，她向身边那阴阳怪气的男子微一侧首，“擅长跟踪之术。我们追着逆犯一路向西，在甘州城内发现他的踪迹。此獠身负绝学，要是被他逃出，千里戈壁，再想抓住他，便是难比登天。”她又向柳延绍一抱拳：“还请大帅严守关隘，你我通力合作，擒住此獠，以正国法。”柳延绍道：“那是自然。倘若有了此逆的踪迹，我定派人告知云统领。”

　　柳胜男忽然叹了口气，道：“想不到穆叔叔一世清白，竟被这个贼子毁了！”云看了她一眼，道：“陛下深知此獠之事与旁人无干，自是不会株连他人。”

　　飞鼠忽道：“穆逆还带着个刚满周岁的婴儿。此婴关系重大，倘若安国公发现这个婴儿，还请务必交给我们！”柳承岳讶道：“婴儿？不知是男是女？怎会落入那要犯手中？”飞鼠道：“男孩。看起来……”说着，身形一晃，向着柳胜男扑出。

　　柳延绍与柳承岳心中俱是一惊，飞鼠这一动，乃是上乘的轻功身法，更将擒拿手藏在这一动中。他二人想要援手，却是赶不上飞鼠的速度。却见柳胜男纤腰一晃，已经避开飞鼠这一扑。飞鼠善于跟踪，向来自诩轻功卓绝，一扑不中，已是惊讶，再见柳胜男全身上下更无丝毫破绽，自知已无机会再次出手，心中暗暗惊奇，干笑道：“青云女侠果然名不虚传。”

　　柳承岳沉声喝道：“飞鼠大人何意！”飞鼠盯着柳胜男怀中的孩子，却不回答，问道：”这孩子是……”他抬起眼，紧盯着柳承岳，“小少爷？”柳承岳心头一紧，强行压下心头的酸楚，望着那孩子道：“是犬子。”

　　飞鼠嘴角一抬，眯缝着眼，阴森森地说道：”是么？好，好的很啊！”

　　柳承岳心中忐忑，深怕他已经看出什么破绽。飞鼠冷笑一声，道：“真是奇怪，这孩子不像爹，也不像娘，到底像谁……”他无意中与柳胜男目光相接，只觉面前这个姑娘的目光仿佛一对冰刀，狠狠地戳在自己心头，不禁心头一抖，向后退了两步。

　　“说什么混账话！安国公府的小少爷何等金贵，岂容你在此胡言乱语。倘若一番惊扰，小少爷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待得起么。”云走向飞鼠走去，似是责骂，却说得云淡风轻，“还不快退下。”飞鼠哼了一声，向柳承岳瞪了一眼，悻悻地退下。

　　云端详着柳胜男怀中婴儿轻轻赞道：“果然虎父无犬子！”。她抬起手，轻轻触了触孩子细嫩的脸蛋。孩子瞪着双无邪的大眼睛望着她。柳胜男抬起眼眸，正对上云藏在风帽下的脸。半幅玄色面具将她的面容遮掩得严严实实，一双眼眸中藏着担忧和悲伤，而她紧绷的唇角似乎弯起柔柔的弧线。

　　云望了柳胜男一眼，又看了看面前的孩子，对柳胜男说道：“我最喜欢小孩子了。那个被穆逆挟持的孩子，和贵府小少爷一般大。”她顿了顿，道：“真是奇怪，这孩子和父母不是如何相像，和你这个当姑姑的倒是像的厉害。或许长大了会是个清秀少年？天气寒冷，小少爷身子娇贵，可千万莫着凉。”不待柳胜男回答，她又向柳延绍道：”夫人远道而来，正是该当一家团聚，被我等打扰了许久。在下这就告辞，不打扰大人一家共享天伦了。”

　　柳延绍挥挥手：“承岳，替我送送几位大人。”柳承岳应了，引着云与飞鼠等人向外走去。行至庭院的月亮门前，云停住脚步，道：“对了，穆逆甚是狡猾，倘若大人有了他的踪迹，可千万打起精神，莫给他寻了破绽。”柳延绍道了声“有劳”，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前庭的游廊下，深深叹了口气。

　　柳夫人见柳珵美被这场惊吓闹得一直哭闹，此时已经有些倦了，便让柳兴将孩子送回屋休息。她待柳兴去了，才握着柳延绍的手，忧心忡忡地道：“老爷，影卫来了，可不容易含混过去了。”

　　卢秀芬脸色苍白，道：“爹，现在怎生是好？我……我总觉得，那位云统领，说的话有些怪怪的。”柳延绍闻言，“哦”了一声，向她望了一眼，道：”你觉得哪里怪？”

　　卢秀芬迎着他的双眼，只觉得那双眼眸似乎没有先前那般紧张。她深吸了口气，道：“方才在府门口，小妹和承岳遭到偷袭，这影卫紧跟着就上门来。听那飞鼠的话，他们当是早就知道小穆的行踪，也早就知道这个孩子便是殿下。只是以影卫之能，为何一路上都不曾追上小穆？为何娘与我这一路上也不曾遇到丝毫阻碍？飞鼠直指这孩子不是我儿，那位云统领，明明也看出蹊跷，却代为掩饰，又是为何？”

　　柳延绍听她一番话，点点头道：“确是令人生疑。”他顿了顿，道：“进屋再说吧。”

　　三人进了屋，柳承岳也返了回来，道：“爹，府外有几个暗桩。我借口下厨缺了些干果，打发廖翚出去探探城内情况。”

　　柳延绍点点头，道：“都坐下吧。”说着，扶着柳夫人，双双坐下。几人坐定，柳胜男怀中婴儿突然哭了起来。柳夫人半嗔道：“胜男，你这哪是抱孩子的样儿！这样抱着孩子不舒服。也难为他忍了这么久才哭。让你嫂子抱抱吧。”卢秀芬依言，接过孩子，轻声哄着。不一会儿，孩子破涕为笑。看到孩子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她心头不觉一疼，忙侧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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