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长风万里送秋雁（九）

　　曹金咽了口唾沫，道：“当年，我保护的商队遇到沙暴，死伤殆尽。我和几个幸存者逃过一劫，却发现没了饮水。要不是黑和尚救了我，我早就成了商路上作为路标的白骨了！”

　　他脸上露出无与伦比的虔诚：“从那以后，我就皈依了真神，成为黑和尚的手下，为他联络沙州的教众。我想让哥哥也皈依，”他面皮一抽，恨声道，“可他顽固透顶，不但不肯皈依，还说真神是邪神，要我抛弃真神！我懂了，他是魔鬼的信徒，应该杀了他！

　　“可是我打不过他，”曹金咬牙切齿，“就连偷袭都无法得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父女俩离开。他说我若是执迷不悟继续供奉真神，就和我一刀两断。哼，执迷不悟的明明是他！”

　　他突然用力摇晃着栅栏，嘶声道：“一定是因为我没杀了他，真神生气了，才让我这些年来做什么都不顺，还染上一身毛病！”

　　见柳胜男冷冷地看着自己，他哈哈笑道：“你不信？不可以！必须得信！他走后，我又护过几次商队，可每一次都要出事。两年多前，我护送一个吐蕃商人，谁知道才踏入吐蕃就遇上两个部族为了争夺牧场而交战。货物全毁了，主人家也死了，我被人捅了一刀，好不容易活下来。我足足躺了大半年才能下床，可稍微做些事就上气不接下气。更要命的是货主的家人找上门，要我赔钱赔货。

　　“为了给我治病，家里早就没钱了，货主扬言十天之内赔不上钱就要拆房子，要把我告到官府去，让我们一家为奴还债。”曹金咬牙切齿地说着，一转眼便换了副笑嘻嘻的面孔，望着柳胜男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柳大小姐，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柳胜男默然。曹金叹了口气道：“若是你处在我当时的境遇中，你也没办法吧。我们一家祈祷了一晚上，祈求真神救救我们。第二天，一个教中的兄弟找到我，原来昨夜真神给他托梦，说我遇到危难了，要他立刻来找我。那位兄弟听说了我的遭遇，立即帮我想办法在十天内凑够了货主要的赔偿。”

　　他抬起头，举手朝天，崇敬地说道：“是真神救了我！虽然我没能将他的圣德广布天下，我也没能杀掉他的敌人，可真神是不会抛弃他的子民的！只要供奉真神，定然会得到神的引导渡过所有劫难！”

　　“所以你要杀害你的兄长？”柳胜男问道。

　　“那些年我光顾着谋生，忘记了身为真神弟子的弘法重任，真神因此降下灾祸警告我。面对大劫我始终不曾忘记真神的慈悲，这才获得神的宽恕，他将我从地狱的边缘拉了上来。这种大慈悲只有真神才有！”曹金望着屋顶，自顾自地说着，越说越激动，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他忽然皱了皱眉，似乎是急促的呼吸让他有些不舒服，他揉了揉胸口，这才挪回目光，看着柳胜男道：“我对真神的崇敬无以复加，凡是不信真神的、凡是诋毁真神的，都该杀、该死！”

　　他的眼闪着光，身体一阵阵抽动，带着那颗脑袋诡异地颤抖着。柳胜男心中一阵厌恶，不禁轻轻蹙了蹙眉。曹金见状，桀桀笑道：“你怕了？你杀了黑法师，也是真神的敌人，是鬼母、夜叉婆，你在法师身上做的事会加倍报应在你身上！”

　　柳胜男微微扬了扬脸，淡淡说道：“报应？若是你说的真神真的存在，他才更该怕报应。”

　　曹金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号叫，整个身子撞在栅栏上，嘶吼道：“该死！你该死！你们都该死！只有杀光你们真神才会降临人世，将这世间变成天堂。我们在天堂享受美酒美人，你们在炼狱受尽诸般苦楚，你们的惨叫在我们耳中，就跟仙乐一样动听。”他把脸塞在栅栏间拼命往外挤，丝毫不顾那张脸被木栏挤压变形流血。他一边挤，一边大笑。

　　“所以，你认为只有杀了你哥哥，才会得到你那个真神的喜爱。至于小星……”柳胜男顿了顿，口中涌起苦涩，“杀了她就会得到真神的垂爱，也可以掩盖你杀兄的罪行。什么有辱门风，不过是个递到你手上的刀柄罢了。”

　　曹金凶态毕露，道：“我一路追踪，在市集上百般打探，还和礼儿将永宁寺周围的街巷、道路、商铺，甚至行人往来、寺中和尚的生活都摸了个一清二楚，原以为定能手到擒来，杀了那个贱人！若不是你手下的那个小兵，还有那个书生，那贱人已经在炼狱为她的罪孽赎罪了！他们都是魔鬼，是魔鬼！他们……”他突然打起哆嗦，显得很害怕，“他们要毁了我这么多年的修行和福报……”

　　他说着，松开手，往后跌走几步，突然指着柳胜男身后的甬道，颤声道：“那个女人，小星，她也是鬼母……当初黑法师说她体内有恶灵，不能随意杀死，要用她做修行的法器，盛纳阴阳之灵，以她的肉身封印恶灵，度化她的魂魄到真神身边做天女。谁想到……”他哆哆嗦嗦地抱着肩，浑身上下不自然地扭动着，“这个恶灵太厉害，法师这么多年都没能镇服。我，我，我居然想着要自己来杀她！”

　　他突然抬起头，直愣愣地冲到柳胜男面前，浑然不顾头脸猛地撞在粗粗的木栅栏上，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柳胜男一惊，面上却毫无波澜。曹金吃这一撞，却仿佛不知疼痛，只是拼命抓着栅栏摇晃，一下下地拿头撞木栏，边撞边嚷道：“放我出去！我要请新月护法收了这个鬼母，为真神临世扫平阻碍！”

　　柳胜男见他双眼直翻，一双眼倒是白多黑少，肿胀的脸上泛着病态的红晕，头脸被他自己撞得鲜血淋漓，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心知他被邪教迷惑多年，早已失了常人心性，不能以常理相论，于是叫来守卫，将曹金按在地上捆了个结结实实。待他无法挣扎，只能以咆哮传达内心的愤恨不甘，她这才淡淡地道：“你们的新月护法伊萨，煽动民心，谋逆作乱，已然事败伏诛。”说罢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转过一道墙角，小星跌坐在地上，满脸泪水。柳胜男甚是意外，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她身边蹲下，向她伸出手。小星一把抓住她的手，努力地想站起来，可两腿仿佛棉花一样，哪里起得来？柳胜男轻道：“我可以抱你么？”见小星没有拒绝，柳胜男温柔地托着她的后腰，将她打横抱起。

　　身后，传来一声声落入囚笼的疯兽垂死前的绝望嘶吼。小星忽然道：“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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