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当程兮遥小心翼翼地从小女孩身边经过时，小女孩也没再抬头看她，依然埋头专心地磨石头。
程兮遥偷偷松了口气，继续往前走，脚步逐渐放慢，直至出了巷尾才停下来，回头偷偷看了眼小女孩，小女孩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其实，程兮遥现在内心很纠结。
她不是什么热心肠或爱管闲事的人，她觉得小女孩的遭遇可怜又值得同情；也认为李师傅因无法接受妻子的意外身亡而把所有怨恨加注并报复在小女孩身上，对小女孩来说是件非常不公平的事……
但这些，她都只会在心里怜悯对方，为对方愤懑不平，但不会贸然地主动跑去关怀人家并施与援助。程兮遥只是个普通的凡人，自认做不到那么博爱和伟大。
何况，小女孩还是个脑子有问题的，不管是疯还是傻，不管传言是虚还是实——她曾经弄伤过好几个人，这个就是事实。
说句严重点的，精神病患者杀人是不用负刑事责任的。
为了自身安全，程兮遥更得和小女孩保持一定的距离，这才致使胆子小又爱臆想的她，刚刚在从小女孩身边经过时那么心惊胆战：万一小女孩毫无缘故地突然拿起手中的石头向她砸来怎么办！
那么问题来了，让程兮遥纠结的是，她刚目睹了一遭家暴现场，小女孩幼小单薄的身躯结结实实地挨了她父亲那卯足劲儿的三连踢！
这一幕程兮遥想忘都忘不了，她甚至一想到如果明天本地报纸头条出现“幼女被父亲家暴重伤因未及时发现并抢救以致身亡”的报道，身为现场围观和知情的她，肯定会为此留下了一辈子挥之不去的阴影，哪怕阴影不大，也足以时不时地在回忆里闪现出来折磨她。
越想越后怕的她，已经转身向小女孩走去了，约莫离小女孩五步之遥……有点远了，再往前迈一步，在离对方四步远的地方站住。
她清了清喉咙，语气无比温和轻柔地试唤道：“小妹妹？”
小女孩无反应。
“小朋友？”
小女孩仍然无反应。
“喂？”
小女孩继续磨石头。
“小傻子！”
小女孩倏地抬头看她。
程兮遥下意识一抖，然后汗颜地哈哈了几声，对小女孩挥了挥手：“你好哦，不要怕，我不是坏人，我就问问你，你刚才有没有哪里受伤了，或者哪里不舒服，我带你去看医生好不好？”
程兮遥一字一句说得很慢，怕对方听不明白还特地放下手里提的大包小包，比手画脚地、反复指着腰部的位置，就是小女孩被踢到的位置。
小女孩歪头，也不磨石头了。
程兮遥顿时有点泄气，但还是努力地试图和小女孩沟通：“你这个地方，痛不痛，就这里，如果受伤了，就要去医院治疗，治好了就不会痛了。”她先指着腰的范围，用手打了三下，然后又捂住，做出一脸痛苦的表情，最后揉了揉，露出一张开心的笑脸。
小女孩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脑袋从左边歪到了右边。
程兮遥肩膀一垮：我真的尽力了，但对方根本完全不理解！
突然，小女孩扔掉手里的石头，盘腿坐在地上，伸出双手对准自己左右边的腰，“啪啪啪”地狂拍好几下，然后对着程兮遥龇牙。
程兮遥……能理解小女孩是在模仿她么？最后露出的两颗有点尖长的虎牙，虽然看起来很像在示威，但，这应该是在笑吧？
程兮遥不太确定，不过对方有反应总比没反应好，她示范地用手按在自己腰上，重复问了一遍：“你这个地方，没事吗？”
小女孩摇了摇了头。
这应该是听懂了！程兮遥都快喜极而泣了，继续问：“不痛对不对？”
小女孩眨眼，又拍了拍自己的腰，好像玩上瘾了。
程兮遥看她动作轻松没什么不适，就当她是默认了。
真是太好了，小傻子没事就好，晚上可以回去睡个安稳的觉了！
如释重负的程兮遥……还是不敢轻易靠近小女孩。她从购物袋里掏出了中午买的一小罐话梅，放在地上，好像离目标有点远，她又挪了一步，伸出脚，没错，就是脚！
用脚一点一点地、一点一点地把地上的话梅罐子推到小女孩面前，然后迅速收回脚站到刚刚四步远的距离，带着友好的笑容道：“这个给你，是话梅，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呕吐，但吐完后会不舒服吧，吃这个应该可以稍微缓解一下。”
说完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听懂，提起大包小包就头也不回地赶紧走人。
她现在心情十分轻快和欢喜，圆满地完成了自己的良心任务，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对小女孩是仁至义尽了，她问心无愧啦！
小女孩望着那个匆匆的背影消失在巷尾拐角处。
她拿起地上的罐子，上下翻看，似乎在研究包装，然后打开粉红色的盖子，用尖利的指甲轻轻刮破银色封口膜，从中倒出几颗话梅在手心。
对着干瘪瘪的梅子们左右看了几眼，接着一口吃进嘴里——第一感觉是酸，酸后是咸，咸后是甜。咂巴着嘴，连核吞了下去，味道还不错。
呕吐的原因？
小女孩用指甲挠挠脸努力回想：她那时在别人家屋后捡到了好吃的花生饼干，因为很香，所以就算在里面闻出一种叫老鼠药的东西，也照样都吃了下去，结果还是在半路吐了出来。
又想起了什么，小女孩撩起衣角，腰侧赫然是一大片的乌青，她用拇指摁了一下，青得发紫的地方马上又渗出细小密集的血珠，原来这种感觉就叫“痛”吗？
以前没有人问过她“痛不痛”，所以她不知道。
“痛”的感觉很强烈，不过都在她的承受范围，只要再过两三天，身体上的这些感觉这些颜色就会自动消失了。
***
再一次见到小女孩是在三天后的“千里香”饭馆里。
傍晚，程兮遥低头吃着大碗的鸡蛋挂面汤，一个阴影罩在她面前，她抬头，小女孩正隔在餐桌对面眼巴巴地看着她。
别问她是怎么从小女孩凶神恶煞的眼神里读出“眼巴巴”三个字，反正就是感觉出来的。
程兮遥僵住了，举着筷子停在半空，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小女孩不是来讨吃的，她从身上拿出一个透明塑料罐放在桌子上，模仿程兮遥上次那样，用食指一点一点地、一点一点地把透明罐子推到程兮遥手边，然后又一次对着程兮遥龇牙。
“喂！小疯子，你在干嘛！”在柜台的老板娘才发现不速之客，抄起擀面杖急忙赶出来，就怕这疯子影响到客人。
小女孩似乎也知道自己的不受欢迎，一溜烟跑掉了。
老板娘追到门口，看不见人影了才走过去和程兮遥道歉：“不好意思啊小妹，没看好门让小疯子给跑进来了，她刚刚没对你做什么吧？”
程兮遥连忙摆手摇头，笑道：“没有没有，她很好，什么事都没做。”
“那就好。小妹你外地人，心地又善良，所以阿姨才劝你一句，这种小疯子不能可怜，你都不知道她有多坏，以后看见了也要避远点，疯子不讲理，咱不能去招惹，要是不小心被咬了，也只能自认倒霉……”老板娘见程兮遥是熟客，才忍不住热情地提醒絮叨一番。
程兮遥一时也不知道回应什么好，就微笑着“嗯”了几声。
等老板娘走了，程兮遥才摸出那个透明罐子，很眼熟，就是装过话梅的那个罐子。
不一样的是，里面的话梅没了，罐子两面的图案标贴被彻底刮掉，罐子内部被清洗过似的没有一丁点细渣儿，整个就是普通干净、可以用来装东西的透明塑料罐。
如果只是个被吃完的空罐子，程兮遥大概会随手拿去扔掉吧，但这很明显就是个被细心清理过的罐子。用手指摩擦罐面上那标贴留下的残胶，不是很明白小傻子的用意，所以暂时把它收起来好了。
话说，她的审美好像出现问题了，方才居然有一瞬间觉得小傻子用手指认真推罐子的样子——有点可爱？
应该是错觉吧！程兮遥拍了一下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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