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烦扰04

　　“邵家？我当是谁呢，那么大口气，”男子笑得更放肆了：“不过小小七品土官，也敢和我叫嚣？你可知我是谁？我家中随便拉出一个官，都比七品高出许多——”

　　他失却了耐性：“还不动手，不是急着赶路吗？”

　　“三个都抓了吧，”他轻蔑的一笑：“大的那个给我留着，小的那两个半道上扔了。”

　　“陆铨陆七郎，”一道声音在外边响起：“你倒是挺威风的。”

　　邵琰从两人缝隙之中望过去，裴耀带着一个中年男子站在人圈外边，看见邵琰看过去，点了点头安抚道：“阿琰你别怕我已经让人往平阳报信了。”

　　“这世道，黄口小儿也敢学人英雄救美？”先前的男子也即裴耀口中的陆铨笑了：“不自量力！”

　　“不自量力的是你罢，”裴耀不以为意：“一个七品官，你陆家的确是可以不放在心上，可你家中长辈官位再高，你也不过是连品阶都没有的白身，文不成武不就，我不知你哪来的本事可以看不起朝廷任命的官员？”

　　“更何况，哪怕是你家中长辈……哪怕‘前’陆尚书没有致仕，也不敢堂而皇之地说自己看不起土官，深怕惹起土官与流官的纷争，”裴耀摇头：“你倒是比你家太爷更厉害？”

　　“我听闻‘前’陆尚书病危，你此刻回京，便是为此事，若是在这个节点上，让人知道你陆七郎还有心情强抢民女，不知道言官们的笔会如何书写？”裴耀想了想又道：“‘前’陆尚书身居高位，这些年，可没少得罪人，就连陛下，也对他多有忌惮。”

　　“当然，陛下对土官也有所忌惮，”裴耀意有所指：“正经科举出仕的官员对土官的存在，也一直心怀芥蒂，但是无论如何，陛下眼下似乎并不想看到有些人做得太过明目张胆，陆七郎可要好生保重啊。”

　　“你是谁？”陆铨打量了裴耀半晌，沉思了许久：“裴三郎？”

　　“早听说裴三郎如同丧家之犬一般逃离京中来了交州，在永治却没见到裴三郎，还以为裴三郎死在半道上了呢，”陆铨冷笑：“却原来在这种破地方看到裴三郎，陆某真是幸运呢，裴三郎可有什么话需要陆某带给成远伯的？恰好，我与你大哥相交甚笃，许久未见，回京是定要聚一聚的。”

　　邵琰总觉得陆铨这话里，似乎带着威胁之意。

　　裴耀却摇头一笑：“我家中事，怎好劳累陆七郎一个‘外人’？不过我想，太子殿下或许对陆七郎的事感兴趣，陆淑妃常居宫中，陆七郎回京之后，二皇子殿下应该会想召陆七郎入宫，说说交州的风土人情，博淑妃一笑。当然，陆七郎被扔到军中，两年了还是混不出品阶的事，估计不会问起，毕竟戳人伤疤。”

　　陆铨沉默，与裴耀对视许久，裴耀也昂首注视他，两人对峙了半晌，终究是陆铨避开裴耀的眼神：“我们两家本是世交，何必彼此伤了和气呢。”

　　“的确是，你还是我‘大哥’的好友呢，”裴耀面带嘲讽：“我二叔与陆四叔也算是志趣相投呢。”

　　“既如此，”陆铨装作没听出裴耀语气里的不善：“咱俩各退一步如何？我不会跟别人透露裴三郎你的所在，也希望裴三郎不要多嘴。我着急赶路，便不与裴三郎多言了，等裴三郎回了京——你我再叙旧。”

　　“陆七郎好走，”裴耀笑道：“我虽不多言，然你我闲叙往事耽搁了太久，只怕邵家的人也快来了，都是世交，也不愿意陆七郎被人擒住。希望陆七郎尽快赶路，出了平阳的地界，也就安全了，毕竟交州知州只会把陆七郎当座上客，哪里敢管陆家的事。”

　　陆铨听出他话里的嘲讽，堪堪忍住，朝裴耀告辞：“既如此，我便在京中候着裴三郎归来了，如果裴三郎还会回京的话。”他的话，似乎意味深长。

　　陆七郎又看了邵琦一眼，这才上马带着人离开。

　　邵琦松口气，拉起惊魂未定的邵瑛朝裴耀道谢，裴耀矜持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只安安静静跟着她们回去。

　　邵琰悄悄问他：“你怎么来了？”

　　“恰好路过罢了，”裴耀一脸不居功的表情：“你不用多谢。”

　　邵琰那句“多谢”愣生生咽回去，听得邵琦唤她，连忙追上去了。

　　夜晚的时候邵永安带了人到了邵家，说起后续：“……收到消息，父亲便让我带人过来了，只是他们已经走了，在交州城外才差点追上他们，怕知州不快借机生事，这才回来了。”

　　邵显跟邵永安道谢，又道：“幸而并没有出事，给你们添麻烦了，回头我会当面跟族长道谢。”

　　“叔父客气了，”邵永安谦逊道：“出了这样的事，我们本就责无旁贷，就算不是叔父一家的事，哪怕是平阳普通百姓，只要报了官，我们也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何况我们本就是一家人。”

　　“这样的暴徒没能捉住，也是有愧，”邵永安顿了顿：“大妹妹是不是气还没消？二妹妹好像也被吓出病来了？找了大夫吗？”

　　邵琰正在一旁想着前世的事，邵永安又提起了她：“阿琰是不是觉得不解气？”

　　邵琰愣了愣，从对陆家的气愤中回过神来，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邵永安笑：“放心吧，我回头便让父亲往京中去信，参陆家教子无方当街强抢民女，虽然未遂，但陆七此人几年之内，只怕难有出息了。”

　　邵显有些紧张：“不过是我们家中事，连累了你们……这不太好吧？这算不算是越级？”

　　“我们家本来就有直接上书之权，只不过这么多年没用，别人都忘记了罢了。”邵永安摇头：“不仅仅是你们一家的事，他在平阳闹事，阿琰还说了姓邵，他们还是不管不顾，说小了，是没把邵家看在眼里，往大了说，是对邵、柳、纪家这类土官的存在不满。朝廷对土官虽有所忌惮，但还没有放到明面上来，他们这样行事，也是触了陛下的忌讳……何况陆家是二皇子的外戚，陛下忌讳陆家比忌讳土官更甚，我们此时不过顺势推一把，也算是正合圣意，虽然不会削弱陆家的势力，给他们添些麻烦也好。”

　　邵琰有些愧疚：“是我鲁莽了，我先前不该——”

　　邵永安挑眉：“阿琰你何错之有呢？”

　　邵琰低头：“我不该随意报出你们的名号，要不这事不会闹得这般大。”

　　前世嫡支并没牵扯到这件事中来，除了胡氏不许报官之外，嫡支与邵家关系生疏也是其因，她报出邵家嫡支的名头，有仗势之嫌。

　　“你说的是事实，有什么错？”邵永安轻笑：“你又不是仗着我们的名号做恶事，只是为了保护家人罢了，并没有什么不对的——真要说起来，反倒是我们的不是呢……在平阳我们尚且还有些威望，出了平阳，谁还会给我们面子……这几代以来，我们偏安一隅，能做的……太有限了。”

　　邵琰听出他话里的不甘，知道他有心改变邵家的地位，却也不好太早说穿，又想起裴耀的话，有些迟疑道：“裴三郎和那人约定互不拆穿对方的事，我们这般又往京中去信……会不会……不太好？”

　　邵永安笑：“放心吧，我知道裴三郎说的那些话，不会让他为难的——事实上，裴三郎的信才是要紧的，我们不过是附送一封落井下石罢了。”

　　邵琰有些惊愕：“可他不是——”和陆七郎约定好了么？

　　“利益相关，有些话也只是说说罢了，怎能全信？陆七郎到了京中一准把裴三郎的所在说出去你信不信？我们不过是先下手罢了，他们再怎么赶路，也会有所耽搁……就算他们不打算耽搁，我们也总不会让他们顺遂，而我们快马加鞭，总会在他们之前先到京城。”邵永安轻笑着摇头：“你把人想得太简单了，你别看裴三郎年纪小，有些事他看得却透彻的。”

　　邵琰点点头，想了想也觉得是自己没深思，按照陆铨与裴耀大哥的关系可知陆家对于裴家二房的关系，而裴耀与其二叔家不和，陆铨怎么都不可能站在裴耀这边，不由得又忧心裴耀会不会给邵家带来麻烦——然而别人刚帮过他们，这时候邵琰也做不出赶人的事情来。

　　“阿琰你在想什么呢？”邵永安见邵琰出神，随口一问。

　　邵琰回过神来，顿了顿道：“我在想以后不能让邵琛与裴三郎太近了。”以免学坏了。

　　邵永安笑：“我倒不这么看，阿琰你是关心则乱，其实我觉得邵琛与裴三郎应该多亲近些，不说别的，哪怕是学学城府也是好的——邵琛的身子……哪怕以后他志不在科举为官，多长些心眼也不会吃亏。”

　　邵琰愣了愣，默然低下头，是她关心太过了——邵琛那性子，始终还是太过天真了些，连胡氏那样的人，在邵琛眼里，也算是好人，估计在他眼中，这天底下还真的就没坏人了。他犹如冬日的雪，以为掩盖住了一切便可以掩饰太平，仿佛整个世间都是纯净无暇的，却不知白雪下埋藏着多少腌臜事。

　　即使经历一遭生死，邵琛的天性，估计也是难以转变过来。她总不能一辈子保护邵琛，若是有一天她早走了，邵琛这性子，肯定会吃亏——哪怕她还在，一个眼错不看着，邵琛便常常会犯傻。

　　邵琰叹叹气，心知邵永安说的是对的，她应该放手让邵琛自己跌跌撞撞的走路，可是一想到有天邵琛会变成裴耀那般，白面做的包子，里边的馅料却是黑的，便又觉得忧心忡忡。

　　但愿……只是她想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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