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闲愁 03
邵琰原以为只是自己想多了，或者说因为裴耀的缘故她不由自主对二房的人抱有偏见与怀疑，然而待得大夫上门，就由不得不多想了。
她第一个想到的是——二房改了主意，不打算针对她，而是改用“怀柔”的策略，她觉得二房这样做，倒不是说他们改了性子，而是裴二夫人一贯看轻邵琰，当初不也想着通过辖制邵琰来牵制裴耀，如今裴耀不在京中，他们这一房的事都是邵琰在管，他们若是想着收买邵琰来达到某些目的，也实属寻常。
只不过……邵琰叹了口气，她可不是好哄骗的，若是他们觉得这点连“小恩小惠”都算不上的举动便能收买了邵琰，那他们只怕注定是要失望的。
只可惜二房到底还是胆子不够不敢做得太过，否则她倒是想着索性闹上一闹一劳永逸。
不管是裴二夫人终于念起了亲情，还是宋浅自己的意思，反正宋浅这一次进了这府门，一时也没有再出去的意思，邵琰看见她，不免又想起上辈子宋浅是裴耀的妻子这一事，虽然努力装作不介意，心里却还是有些介意的，觉得自己是自作自受，本来是想看场好戏，结果好戏没看到，自己倒是闷闷生了许多气。
裴熠和宋浅……似乎什么事都没有。
听说以前宋浅与裴熠十分亲密，可是这些日子以来，邵琰却从未在有宋浅的地方见过裴熠，如果不是当时从宋浅口中套出端倪，她只怕会以为裴耀当初说宋浅与裴熠有私情这事只是为了搪塞邵琰而已。
裴熠似乎是在刻意避开宋浅，不过想想也明白，不管他们曾经有过什么，毕竟裴熠已经成亲，的确也是该避嫌的，如此一想，裴熠这人似乎也不是真的就一无是处——不过也是想想而已，裴耀既然对裴熠评价如此，邵琰还是愿意相信裴耀的。
何况……那日在正院门外，裴熠的眼神……邵琰总是觉得很不自在，邵琰也说不上那是什么感觉，有点像是被毒蛇盯住了一般，不自觉的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这世间最令人不安的事，明知道自己身处危险之中，却不可逃避，她固然可以任性随意不管不顾，可是她并不是只是一个人，她身后是顾家是裴耀，她任何的不当都会被人无限放大然后波及旁人，何况她也并不打算逃，她已经躲了太久，上辈子她就已经知道了，逃避是解决不了任何的问题的，她不能永远活在胡氏的阴影之下，一味地忍让，并不是值得赞美的品格，裴耀不在京城，她总不能不战而逃任由二房的人攻城略地而自己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说来也奇怪，近来邵琰遇着裴熠的机会倒是无端多了起来。
虽说裴二夫人并不是邵琰的婆婆，邵琰不必每日晨昏定省——裴二夫人倒是想，但这事在他们还新婚的时候已经被裴耀否决了，之后邵琰回顾家待了一个月，回来时裴二夫人又想故技重施，邵琰没接腔，这事便也不了了之。
但她人在这府上，也真的不能做到全然不理会裴家二房——故而月初或是节气，总还是要露个面，如此算来，一个月里总要与裴二夫人见上几面，巧合的是，每次裴熠恰好都在。
更别提二房时不时往她院里送东西，而且每次送东西的时候，总能听到裴熠的名。
即使是巧合，也未免太频繁了些。
二房的东西送来了她们不能不收，也不敢留用，还得回礼——虽然这其中多是裴熠的手笔，邵琰却不敢直接对裴熠回礼，最后还是送到了裴二夫人院中。
二房送来的东西她们不敢用，她们送给二房的东西二房也未必放心，这一来而去的，不知道二房如何，反正邵琰是心烦的。
偏偏不知道二房到底打着什么主意也只能这么干耗着。
不免又埋怨裴耀出尔反尔，说好婚后一起去长州的，结果却是留她一人面对二房。
心里虽然怨他，但是给裴耀的信里却不提，每次给裴耀的信里，都是一片祥和静好。
只是这静好在宋浅找上来的时候，便也没剩几分了。
宋浅在裴家呆了半个多月，邵琰几乎快忘记这号人的时候，宋浅却又来求见。
她来的时候，恰好裴家二房又送了东西过来，送东西过来的丫鬟又毫无意外地提起是裴熠念着，特意让人给她们这个院里也送来一份。
邵琰还是觉得心烦，不过也没多想，照例让人找了合适的东西往裴二夫人院里回礼，随手让人把东西处置了，回头便发现在等她的宋浅双目发红，看着邵琰的眼神似乎颇为不善。
她对邵琰一贯也没有什么好脸色，邵琰也不以为意，正想问她来意，宋浅却又跑了，留下一头雾水的邵琰。
罢了，反正她也不想跟宋浅有什么来往，
日子在不疾不徐中度过，唯一可记的事，不过是近来裴烁突然要纳妾——
裴烁的妻子佟氏在裴家的日子并不好过，她与裴烁成婚多年，一直无所出，裴二夫人平日待她甚是严苛，呼来喝去，当作奴仆一般使唤，仿佛“无子”二字，便是佟氏天大的罪过一般。
可是明明……他们无子是因裴烁的缘故。
裴二夫人并不是不知道裴烁身子有缺陷，她很清楚裴烁无后与佟氏没关系，可是不妨碍她蹉磨佟氏。
裴二夫人如何行事，邵琰无权插手，她只是有些物伤其类罢了。
这世间对女子便是如此严苛与不公平，即使是男子的原因，可是别人却总是伤害女子，更可悲的是，不管是施加还是受到伤害的双方，还都是女子。
比如裴二夫人与佟氏。
比如胡氏与江氏。
比如裴耀的祖母与裴耀的母亲。
有时候时候这伤害还往往是轮回，循环不息，比如曾经裴耀的祖母如何对待自己的儿媳，而今裴二夫人如何对待佟氏。
不同的是裴二夫人到底底气不足，只敢拿佟氏做筏子，裴熠的妻子赵淑玟，她却不敢有丝毫明面上的针对。
即使裴熠与赵淑玟成婚也有三年，同样无所出。
邵琰觉得，这可能是一个报应，因为裴熠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爵位，不惜暗害自己手足，因为怕裴烁有后会直接承继，所以裴烁是注定不会有任何子嗣的。
而如今裴烁突然要纳妾，听闻是那丫鬟与裴烁春风一度之后有了身孕。
这不得不说是一件令人意外的事。
对于裴家的事，裴耀倒也不瞒着邵琰，能说的该说的都与她说了，对于裴家二房这些人，其他人都不足为惧，唯一需要小心提防的，不过一个裴熠而已。
故而进来裴熠对他们这一房有些稍显过分的殷勤，邵琰实在是想忽略都难。
裴二夫人不是不清楚裴烁的身子状况，但是她一贯觉得无子是佟氏的缘故，即使大夫确诊过是裴烁的原因，她也还是怪佟氏。
虽然裴耀不肯与邵琰详说，但显而易见的是，虽然明知道自己身子状况如何，并不妨碍裴烁风流快活——裴烁夫妻那个小院，四整个裴府最热闹的地方。
只不过以前众人都是听之任之，这一次二房众人的反应却不尽相同。
裴二夫人虽然不喜这个长子，但丫鬟有孕她倒也是放下心口一块大石，张罗着要替裴烁纳妾——以前裴烁房中虽也有人，不过都没有这般待遇。
裴熠夫妇在这件事里保持缄默，邵琰猜不透他们想法，而她自己，也是属于冷眼旁观。
她也没什么资格插手二房这破事，有些事虽然她心中有数，但若是由她去点破的话，会令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她宁愿与二房如此冷淡相处，尽量进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即使……她同情佟氏。
在这整件事情中，唯一表达了质疑的，只有佟氏。
她与裴烁是夫妻，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裴烁的身子状况到底如何，听闻丫鬟有孕，她自然是疑心重重，然而最后却是被裴二夫人认为是嫉妒不容人。
他们都很清楚裴烁的病根，然而这“意外”的孩子非但没让他们生疑，反而觉得是老天垂怜，至于佟氏——那自然是因为她当年也伤了身子，如今听到丫鬟有孕，心生扭曲所以诋毁裴烁……
裴二夫人并不愿意让邵琰听到他们那一房的繁杂事，可是同在一座府邸中，邵琰总会有所耳闻——
裴二夫人先是劝慰佟氏，言及那丫鬟的孩子毕竟也是得奉佟氏为母，何必在意这孩子从谁腹中出来的，然而佟氏始终有所怀疑，不愿混淆血脉，执意要审问那丫鬟，结果令丫鬟动了胎气，裴烁关心这来之不易的孩子，对与自己成婚多年的妻子动了怒，裴二夫人本就不喜佟氏，趁机撺掇，一来二去的，邵琰也不知道详情，总之，裴烁决意要休了佟氏。
其实以裴烁与佟氏的处境，这休妻未必能成，可佟氏或许是心死了，也不愿多做纠缠，竟也同意了，如此不拖泥带水，邵琰不免高看佟氏几分，只是邵琰知道自己在裴家身份尴尬，也不好对佟氏示好便作罢，只着人关心佟氏回娘家后的日子。
佟家早已落败，好在裴烁到底良心未泯，念在多年夫妻情谊上没有亏待佟氏，然而于如今世道而言，被休弃无论如何都是女子的罪过，毫无意外的，邵琰很快便听到了佟氏再嫁的消息。
邵琰有心想做什么，然而佟氏约莫是觉得她不怀好心并不愿见她，邵琰只知道佟家将佟氏远嫁一个鳏夫做继室，之后便离了京，邵琰也不知道后续的事如何。
从丫鬟有孕到裴烁休妻再到佟氏改嫁，这一连串的事情看着很多其实并没有花费太长的时日，以至于裴二夫人都有些措手不及——就算休妻，就算她不喜佟氏，她也觉得佟氏是能任由她拿捏的，而今佟氏却逃脱了她的手掌心，自然是另裴二夫人扼腕不已。
邵琰也有些怅惘，她似乎在佟氏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她跟裴耀不会圆房，自然也无所谓子嗣，几年后……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另外一个佟氏。
恰逢裴耀的书信送回，邵琰尽量平和的与他简叙了一下近来发生的事情，末了，还是忍不住悄悄问他对于子嗣，到底是什么想法。
如今想想，还是觉得当初答应这婚事，有些太过草率与不负责任了些。
就是裴耀答应她……可是他们的婚姻，从来就不是只有他俩的事情，如今尚在新婚倒也还好，但是要不了多久，他们一定会受到无数的压力。
裴耀能坚持多久，她自己能坚持多久——邵琰不敢设想。
邵琰本想将书信封好让人送出去，可是想了想，还是将这一封书信烧毁，重新写了一封，将裴烁与佟氏之事隐去了那些细枝末节，就只当作是随口提起一句罢了。
末了，只有她与裴耀才看得懂的话里，也只是道“一切安好无需挂念”而已。
而今他俩远隔千里，什么事都做不了，她说得越多，除了让裴耀担心之外殊无益处，还是不要让他为了她的担忧而分心吧。
有些事也不必多此一举问裴耀，毕竟……答案与结果其实她一直都清楚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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