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来归04

　　邵琰浑浑噩噩被裴耀牵引着回了他们的小院，进了屋也还是失魂落魄的，直到感觉自己面上不属于自己的体温，才回过神来，眼前是裴耀放大了的脸，他的唇离她的不过一寸之隔——

　　邵琰被吓了一跳，身子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些。

　　裴耀原本放在她面上的手尴尬的收回，张了张口，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方才的举动，只好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邵琰不敢看他，也不敢靠近，只好假装看向别处。

　　两人沉默了半晌，终是裴耀忍不住，小心开口道：“阿琰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

　　他这道歉来得莫名其妙的，邵琰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

　　裴耀呼吸一滞，继续道：“之前在交州的时候，你便被吓着了，如今出了这种事，你心中只怕更是抗拒……我却又做了这样的事……也难怪你生我的气。”

　　邵琰面色煞白——他果然是知道的！

　　裴耀凑近她：“阿琰你别怕，有我呢。”

　　邵琰继续向后退了退，不安的问他：“洪嬷嬷她们告诉你的？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是洪嬷嬷，是二房的人，”裴耀没再靠近：“放心吧，我不会被他们挑拨的。”

　　“既然你早就知道了——”那么便证实了裴耀这次回来，与这事并不是无关，邵琰心中苦涩，闭上眼睛不看他：“你打算如何……我都不会有异议的。”

　　“我打算如何？阿琰你觉得我会如何？”裴耀抓住邵琰的手，面色微怒：“阿琰你觉得我该如何？”

　　邵琰睁眼看了他一眼，复又闭上，脸别开：“我知道这种事寻常人都不能接受的，你觉得气愤，也是理所当然的——换了我是你……也会生气的。”

　　裴耀皱了皱眉头，声音无奈：“阿琰我总觉得自己很多事其实已经看淡了，但每次遇着你的时候，还总是被你气得半死。”

　　邵琰呆住，随即神色黯淡——他果然……还是介意的。

　　“我的确是生气，”裴耀神色更不好了：“可是我气的是阿琰你连我在意什么都不知道！”

　　邵琰看了他一眼，声音苦涩：“我知道。”

　　“你根本就不知道——”裴耀反驳着，见邵琰神色越发不对，放缓了语调：“阿琰，只要你肯跟我说，我都信你，你也要信我。”

　　邵琰低垂了眼帘：“信不信的……有什么所谓呢，我也没什么资格要求你信我……毕竟如今是我对不起你。”

　　“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裴耀安抚道：“不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吗？”

　　见邵琰看着他，裴耀又觉得不对，欺近她：“别说什么事都没发生阿琰你不必觉得对我抱歉，就算真出了什么事……归根到底也是我的错，是我没能护住你才让你遭受这样的祸事，我怕你生我的气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怪你呢。”

　　邵琰奇怪地看着他：“你不必说这些话来安慰我，你若是介意……哪怕是休妻……也没人会说你什么的。”

　　“早说了不许把那些字挂嘴上，怎么又提这一茬？”裴耀实在很不放心：“阿琰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气我将你一人留在京中、气我不在你身边没能保护好你？”

　　“没有的事！”邵琰连忙阻止他的自责，心中稍定却又还有一丝丝不安’不确定地再问一遍：“三郎……你真没生气？”

　　裴耀想了想：“说不生气也不太对……我之前……的确是有些气的。”

　　邵琰面色又白了：“我明白了。”她心中发涩，她就知道，这种事没几个人能轻易释怀的。

　　裴耀气闷地贴着她的脸：“你是不是又胡思乱想了？”

　　邵琰不答，裴耀叹口气：“阿琰，我气的不是到底有没有出事……我气的是有事发生之后你的想法，你处置事情的法子没错，可是对我的处置上，你的确是有些过错的。”

　　邵琰依旧沉默，裴耀指控道：“事情一发生，你首先想着瞒着我，这是其错一，得知我知道这些事之后，你想着不是跟我解释，而是问都不问一声便想着逃避，你都没与我商量过便擅自认定我会生你的气，这是其错二。”

　　“可就算你有错我也怪不了你什么，”裴耀叹气，自责道：“你会这样……说到底还是因为你不信我罢了——”因为不信，所以选择不告诉他，因为不信，所以永远给自己留后路，以便随时抽身而退。

　　“我没有不信你，我只是、只是——”邵琰“只是”了半天，却又没了下文——裴耀说得也没什么大错，她心内的确对裴耀少了几分信任，她永远觉得裴耀迟早一天会醒悟，她觉得这件事可能会是裴耀清醒的原因——可要说裴耀那番话全对也不尽然，邵琰固然是不信裴耀，可她更不信的，是她自己。

　　那些藏在心底的话终究是说不出口，邵琰嚅嚅了半天，终究只能道：“是我错了。”

　　裴耀愣了愣，看了她一眼，眼睛闪躲：“阿琰你既然承认自己错了……那我若是想罚你……你不许恼。”

　　邵琰犹疑地看了他一眼，裴耀连忙解释：“放心，不会太重的。”

　　邵琰思量了一会，也觉得他不会做什么太过分的惩罚，点点头正视他：“你要罚我什么？”

　　裴耀没料到她会答应，失神了一会，见她没有反悔的意思，他本来是没什么想法的，可是眼下这时机……裴耀喉间动了动，邵琰一直看着他他毕竟还是有些心虚：“你先闭上眼睛吧。”

　　邵琰眼神有一瞬间的迟疑，然而还是如他的愿闭上了眼睛。

　　裴耀盯着她的脸半晌，目光在那唇上流连了许久，小心的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邵琰身子有一瞬间变得微微僵硬，似乎发现了他的意图，然而她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裴耀想要劝说自己收手，然而拇指却不由自主地抚向她唇瓣，描画了一会，见邵琰没有出声阻止，大着胆子将脸凑近。

　　邵琰身子依旧紧绷，放在身前的手稍稍握紧，裴耀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表情，发觉他靠近时她眉眼皱起，虽然她依旧还是没有制止他的意思，但是她僵直的身体还是显露出了她的心绪，裴耀还是在两人的唇只有一指之隔的地方停下了，与她额头相抵：“没事了，只是吓你的。”

　　“今日是你生辰，没必要为那些人坏了兴致，”裴耀手指抚着她的脸，转了话题：“我今日无事可以陪你，阿琰你有没有什么打算，若是没有的话——”

　　邵琰睁开眼睛打断了他要说的话，她倒是也想将此事轻轻揭过，可犹豫了一会，还是没办法：“三郎你若是还没消气——”

　　“我没生气，我没必要因为不相干的人挑拨两句便生你的气，”裴耀知道她没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虽然意动，还是生生忍住了，叹了口气：“再说了……这事我也有错的，不能都怪你。”

　　邵琰不想看他自责的样子，推了推他：“三郎，咱俩要争这错处的话得争到什么时候……我知自己错了……你也别把错揽自己身上了……我们将这事翻过不再提好不好？”

　　裴耀点点头，他也的确不太愿意纠结于这件事，邵琰见他点头，想起李复的事，问他：“三郎，你真的信我吗？”李复的事情，没几个人知道，她固然可以瞒着，但李复那个性子，难免不会对裴耀信口雌黄胡言乱语。虽然裴耀未必会信他也不会受他挑拨，可是被他搅和一番也着实令人倒胃。

　　裴耀应了一声，又觉得只是这样的回答似乎不太清楚，复又加了一句：“只要你肯开口，我都信的。”

　　“有件事……我觉得你迟早都会知道……与其等小人与你说起添油加醋的，还不如我一早告诉你也让你心里有些准备。”邵琰迟疑了一瞬，还是斟酌着言辞将当初李复那事告诉他。

　　裴耀脸色随着她的话语变得十分难看，邵琰觑了一眼，有些心慌：“早知道不告诉你了……反正这事除了程嬷嬷也无人知道……李复他们……被我训斥之后，安分了许多，想来不会对外胡说的。”而今说出来，反倒似无风起浪。

　　裴耀回过神来，刚想开口，邵琰想了想又有些懊恼：“反正也没发生什么……我不该告诉你的。”说了也只徒惹烦恼罢了。

　　裴耀抓住她想要收回的手：“阿琰你别多想，你肯跟我说，我其实欣喜得很——”

　　邵琰瞥了他一眼——她可没看出他哪里“欣喜”了。

　　裴耀低头：“我是有些担心——”

　　邵琰看他，又解释了一遍：“真的没出什么事——”

　　裴耀有些心急：“我知道。我只是……终究对李复有几分忌惮——”

　　邵琰点头：“是啊，李复而今……的确是不好对付。”当初他不名一文的时候，他们没能将李复斩草除根，而今李复攀附上了赵家，便不好再动他了。

　　“我倒不是担心赵家，我是担心你……我怕你受他蛊惑，毕竟——”裴耀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止住口，避重就轻道：“毕竟李家跟邵家还算是有些交情的，当初我也听邵永安提过董家那边跟李家是有些关系的。”

　　邵琰呆愣住，万万没想到裴耀居然会觉得她会看上李复，不由得好气又好笑，但是见裴耀神情不似作假，明白他是真的忧心这个，连忙道：“我才不会呢。”

　　裴耀应了一声，还是没有抬头，似乎不怎么相信的样子。

　　邵琰急了，她这辈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自己跟李复有任何关系，哪怕只是想想都不能想，见裴耀这样，邵琰伸手将他脸捧住看向自己：“三郎，你看看我——”

　　裴耀虽然脸与她正对着，眼神却闪躲，邵琰急了：“你看着我啊。”

　　裴耀不敢看她眼睛，只盯着她的唇不说话。

　　邵琰便问他：“三郎，你看我的样子，你觉得我是怎样的人。”

　　裴耀只盯着她翕动的唇出神，听她问起，便红了脸：“我不似邵琛那般熟读诗书，可以旁征博引信手拈来，你突然这么问，我什么词儿都想不起来了，我只能说……在我看来，阿琰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子——”

　　他这道白来得猝不及防，邵琰顿时也红了脸，不好意思道：“谁、谁问你这个了！”

　　裴耀回过神来，面颊更是发烫，然而还是按捺住，哑着声问她：“那阿琰你是想问我什么？”

　　邵琰努力让自己忽略掉脸上和指尖触碰到的热度，稳了稳心神，坚持把话说得清楚些：“三郎你看我的样子……我像是你口中那种随意便能被人拐走的傻子吗？”

　　裴耀不答，邵琰将他的脸拉近，手指摩挲着他的面颊：“三郎你模样、性情、出身、官位、前程……样样都比他好，我得是有多瞎，才会受他蛊惑跟他走？三郎你看我眼睛，你觉得我是瞎子吗？”

　　因她的动作，两人凑得很近，她头微微扬起，她的唇离他的很近，两人间的呼吸几乎可闻，裴耀终于抬起眼睛，与她视线相对。

　　他们一向很少有眼神相对的时候……准确来说，这还是第一次，当她注视他眼睛的时候，邵琰感觉有什么东西自他的眼睛传达至她的眼睛尔后蔓延至全身，那一瞬间，仿佛全身都失却了力气，除了放在他面上的手仿佛被什么东西吸附住无法收回之外，整个身体仿佛失却支撑，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她仿佛身处虚空，她与这世间唯一的联系，便是与他面颊相贴的手。

　　裴耀一只手扶住她的身子，另一只手如她之前那样抚向她的脸，邵琰只看到他的脸在她面前慢慢放大，眼睛也慢慢凑近，他的声音轻轻的，仿佛来自梦中的声音：“阿琰你怎么可能是瞎子呢……你的眼睛是我见过的……最明亮、最澄澈、最漂亮的眼睛……你眼睛干净得……能让人自惭形秽。”

　　邵琰还来不及想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下一刻，便感觉自己唇上附上两片温暖的唇瓣，之前从他眼睛里传来的感觉再度来袭，甚至比之前更甚……那种感觉仿佛化作了实质，从两人相贴的双唇、从他放在她腰间的、脸上的手向她奔袭而来，汹涌澎湃，瞬间流向她四肢百骸，又似乎想要将她淹没，可她又确信自己不会被淹死，即使此时此刻，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张口想要呼吸更多的空气，微启的门扉却让了他的唇舌不小心趁虚而入，邵琰身子一震，裴耀的动作也随即停顿。

　　他回过神来，看到的便是近在咫尺的她的眼睛，圆睁着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裴耀顿时心虚，依依不舍地收回双手和唇，在邵琰的眼神下落荒而逃：“阿琰我想起我还有些急事……你好好歇息吧。”

　　邵琰呆呆看着他的身影走远，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由得面颊发红——方才，她的手一直放在他面上……若有外人看到……只怕会觉得是她拉着他靠过来吧？

　　邵琰的手收回，却又突然发现自己这双手仿佛变得不像自己的，无论放在哪里都觉得不自在，半晌之后右手抬起，指尖抚了抚之前两人相贴的地方，仿佛还能感觉到他唇上的温暖……

　　她曾经以为，自己应该是十分排斥、恐惧、厌恶任何与人可能有的亲近举动的……方才在那电光火石之间……她没有防备，可是……她似乎……不讨厌这样的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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