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柳暗花明（下）

　　“你很镇静。”苏镯道：“你是不是在想，只要我说错任意一个细节，凭着你的巧舌如簧就能驳得我全盘颠覆？你有这个本事。我要小心了。”

　　阮绫台满脸茫然：“你到底想怎样？”

　　白淇道：“喂！照你这么说我岂不是听了一晚上的废话？”

　　苏镯笑道：“起码前半段是真的……”

　　苏镯的话没说完，人却站了起来，一个老头开门骂道：“大半夜的坐在人家门口，嘀嘀咕咕地说个不停，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白淇赶紧道：“对不起啊，老爷爷，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三个人在镇上游荡，镇子很小，不一会儿就能看到镇子周围的荒原，只听白淇道：“现在可以说了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镯沉吟道：“《世说新语》里有一则故事，说的是魏武帝府中有一个歌者，声最高妙而性情酷恶，武帝想要杀她却舍不得她的才华，留着她又受不了她的脾气，便找来一百个人让她教习，后来这一百个中有一个人比得上那个歌者了，武帝便杀了性恶者。阮绫台便是那个歌者，翁雪笠便是那个比得上她的人，而你大哥白沙就是故事中魏武帝。歌者不想被杀掉就只有先下手为强，杀掉那个比得上自己的人。所以阮绫台想杀的，不是客栈老板而是翁雪笠。但是阮绫台的武功不及翁雪笠。所以她让翁雪笠去探查密室，想要偷施暗算杀了他。但是显然翁雪笠比她想的聪明，他并没有去，而突然出现在那里的客栈老板成了替死鬼。一计不成，阮老板毕竟聪明人，很快想出了另一计，这一计连我想到的时候，都觉得实在是妙。”

　　白淇道“啊！还有？”

　　苏镯道：“阮老板用的这一计，叫攻心计。她抓到了翁雪笠的弱点，不断暗示他白家根本看不起他，让他对白家越来越不满，甚至口出怨言。然后……”

　　苏镯看向白淇：“然后在白家六小姐面前上演一出好戏，让她亲眼看见翁雪笠是怎样的野心勃勃，好色无耻。”

　　白淇瞠目结舌，道：“我……我本来……的确打算回去告诉大哥……”

　　阮绫台淡淡道：“六小姐，苏少侠的故事虽然很有趣，却毫无根据，六小姐怎可当真？”

　　白淇迷惑地看了两人一眼：“你们都把我闹糊涂了！”

　　苏镯笑道：“阮老板难道忘了那日在密室中遇到了谁？”

　　阮绫台略加思索，脱口而出道：“白休言!”

　　苏镯挂着微笑向前走，白休言什么都没有告诉他，可是刚刚那一瞬间阮绫台的神情证实了一切。他道：“走吧，去找白休言。”

　　白淇还来不及惊愕，阮绫台蓦然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刚开始赶路还很黑，后来天色渐渐亮了，就看到路上影影憧憧的都是人。又好像不是人。如果是人，怎会有恶虎般贪婪的眼神；如果是人，怎会如虫豸般相互残杀。三人卷入这一场大乱斗，赶到河边已是人走茶凉。苏镯注意到地上的脚印，道：“我去下游看看。”又道：“阮老板若是照顾得力，说不定你家六小姐还会为你说几句好话。”说罢便抛下这里去了。

　　奔了一二里路，听得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苏镯跃入旁边的草丛。隐好身形，便见王老五出现在前方。苏镯心想我并未察觉此人，若不是刚才那阵脚步声，此刻已与他打了照面。只是那脚步声究竟是何人？

　　正想着，王老五在他身前停了下来。苏镯怪道他莫非发现了我？听有人说话，才放下心来。

　　只听来人道：“恭喜少主，贺喜少主，再也没人胆敢与少主作对了！”

　　苏镯面前旋过一阵风，王老五揪住那人的衣领，道：“你说什么！”

　　那人被勒得有些呼吸局促，道：“那个不识好歹的女人！我在崖边射了她一箭，她不死也没半条命。”

　　王老五一脚把他踹开，怒道：“谁让你们自作聪明多管闲事的！要是我姐有什么事，我要你们比死还难看！能派多少人派多少人，给我下崖找！”

　　其他人看了一眼那个被踢在一边，揉着肚子叫疼的人，莫名其妙道：“属下等遵命。”这几人领口绣着象征魏家的白羽凤凰。苏镯心中好笑，魏家姐弟面不和心和还真是名不虚传。

　　魏少主想到什么，说道：“等等，以魏裹儿的武功怎能被你几个人暗算了去？”

　　那几个人道“少主有所不知，半路杀出了个蓝衣女子……”

　　魏少主突然眉头一皱，挥掌震向草丛，道：“听够了没有！”

　　苏镯跳出来，哈哈大笑道：“甚是有趣，不过今日不奉陪了。”

　　魏果喝道：“哪里跑！”

　　苏镯施展轻功踏水而去，魏果挂念着姐姐的安危，并未穷追不舍。苏镯足尖一点落在岸上，兜着圈子甩掉魏果，正跑着眼前闪出两个人影。柳西长鞭一卷，缠住了白休言的剑刃，白休言陡然加上内力，卷苍剑斜割，将长鞭绞作数截，向柳西胸口刺去。

　　苏镯口中道：“哎哟！”折扇收拢，挡住了白休言的剑。

　　白休言看他一眼，道：“苏镯，你来干什么。”

　　苏镯笑道：“有什么不能好好说呢？动不动就杀人可不好。”

　　白休言手中剑光一闪，道：“闪开。”

　　苏镯扇子又是一挡，如此数番，白休言瞪他一眼，苏镯身后柳西挣扎着站起来，拖着残步向远处走去，苏镯挡在面前看着她摇了摇头，白休言有些不耐烦，道：“罢了，罢了，随他去吧!”言罢，白休言觉得胸中一阵轻松，眼前一黑，一股恶寒从脊背窜了上来，尝到喉头腥甜，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白休言心知不妙，强行凝聚内力将那股寒毒压下去，一时气息乱窜，一个劲地咳嗽。苏镯帮她顺着气道：“别气了，苏某给白大小姐赔罪可好？”白休言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咳嗽，苏镯往地上一看，才看到白休言一口口咳的都是血，虽然大吃一惊，却也只当是内伤，休养几日就会好。

　　河水的另一岸，白淇百无聊赖地吹着芦花。不远处，阮绫台一言不发地望着河对岸，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忽然河上冒出两个人影，苏镯紧跟着白休言上了岸。绫台远远叫了一声姑娘，白休言显得甚是疲倦，勉力点了点头。

　　暮色凄迷，天空盘旋着几只黑色的大鸟，贪婪地觊觎着地上的残肢。柳西不知何处，魏裹儿生死未卜，为着宝藏而来的枉送了性命，为着执念而来的，得不到回答，一场大闹，最后谁都是一场空。

　　白淇道：“我想回家”，把手中的芦苇扔在了地上。

　　白休言找了个远离那些尸体的地方，随意地坐下，卷苍剑躺在一旁，她道：“有酒吗？”

　　苏镯道：“白大小姐想喝什么酒？”

　　白休言道：“当然是好酒。”

　　苏镯道：“荒凉塞外，哪里有什么好酒。”

　　白休言道：“村酒虽浊，却也别有风味。”

　　白休言将剑鞘上镶嵌的夜明珠撬下来换了几坛农家米酒。古人言，最难消遣是黄昏，正是那一道残阳铺水中之时，两人望着半江瑟瑟半江红，举杯共饮，河上的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阮绫台走过来，默然不语。

　　白休言叹了一口气，“说罢。”

　　阮绫台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我想请姑娘回龙茫堡主持公道。我苦心经营的快活林就这样落入翁雪笠手中，我实在是不甘心啊！”

　　苏镯默默替她哀叹，让白休言回龙茫堡，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白休言一字一句道：“我答应你。”

　　苏镯看着西天的太阳，一时分不清这是黄昏还是清晨。

　　绫台走后，白休言道：“苏少侠可愿赏光做客龙茫堡？”

　　苏镯道：“哦？不胜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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