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 演奏吧，故人语迟
迟昭昭拎着两样东西先去了准备室。
凉珣则坐在车内等她。
这时，地下车库里又开进来一辆车，凉珣瞄了一眼，黑色捷豹。
然而凉珣并不知道，这辆车开过他的车头时，那个坐在车里面的男人看了他一眼。
那种目光淡淡的，却饱含着深意。
下车前，司机恭恭敬敬地询问：“冬雷先生，要我跟着吗？”
“不必。”
这个男人抱着古琴出来，身着浅青色长衫，周身泛着古意。
凉珣莫名感觉对他有一种天生的敌意，虽然这样的人本身更让人肃然起敬畏之心。
那厢迟昭昭正从更衣室换了旗袍出来。
忽然，那些分散在各处、还有些叽叽喳喳的女子们就此沉寂下来。
这种美仿佛能够使时光静止。
迟昭昭对着全身镜，良久对镜无言，只是在某一时刻，忽然眼角滚下一滴泪珠。
有个姑娘下意识说道：“这才是真正的美哭吧。”
然也不乏有人觉得迟昭昭过于惊艳的外表会给她们造成很大的威胁性，所以回过神来后，立马不以为意道：“也不过就那样。”
迟昭昭用指尖拂去泪珠，对众人的各种言论并不理会。
她之所以流泪，原因无他，只是缘于念起旧人，恋起往事。
叫号的工作人员开始在走廊喊名字。
“黎曼馨，现在入场。下一位，迟昭昭做准备。”
迟昭昭拉开乐器盒子的拉链。
来之前，琴弓上的松香涂得很满，这样传出来的声音会很响亮。
音准也调得很好，琴弦也擦得锃亮，这样拉出来的音色也会很动听饱满。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迟昭昭，现在入场。下一位，孟可做准备。”
工作人员将目光自然而然地从编号册上移开，看向了朝他走来的少女。
他那一刻近乎丧失了语言功能。
她站在所有人中间，宛如漫天冬日皑皑白雪中的一枝红梅独秀。
倘若你懂得那样的震撼。
入了演播厅，迟昭昭跨过那道光与暗的分界处，一眼望去，便知见到了一二熟人。
比如余知归，比如傅冬雷。
她坐上舞台中央的位置。
评委席上一位白发苍苍的评委拿起话筒：“你随时可以开始。”
这是位深居简出、德高望重的民乐大家。他的作品流传甚广，本人却极少现世。
可以说，他凭借一己之力扭转了现代以来中国民乐由于西化而日渐衰微的局面。
在越来越多的孩子选择学习西洋乐器时，在越来越多的民族乐器为迎合世界潮流开始忘掉自己的本分时，在越来越多的国人一味追捧西方的交响乐、歌剧等时，他连横合纵，以作品说话，以文脉宣扬。他和诸友人联合创办起民乐学堂，南南北北、东东西西地挑选了一些好苗子加以精心栽培。
如果不是出于满腔热爱，出于真切的关心在乎，他是断然不会同意来担任这次节目的评委的。
他本人是极其讨厌哗众取宠、消费自己也消费大众的，他宁愿坐得冷板凳搞一搞创作，琢磨琢磨手法技巧，教一教他的学生们人品与艺德，而也不愿为名利奔波，从于流俗。
迟昭昭先试了几个音。
然后开始。
首个音符一出来，所有人便不由得屏住呼吸。
那位民乐大家原本沉静似水的目光忽然清亮了起来。
她拉的是阿炳的《二泉音乐》。
若说这位双目失明的无锡雷尊殿道士带着铜盆帽，鼻梁上架着墨镜，穿着落拓朴素的长袍，自带着几份悲恻和自傲。那么迟昭昭演奏出来便是决绝的哀艳。
哀艳如斯。
浪弓一起一伏，声调清淳悠远。
她现在完全是手由心动了。
她的脑海中，全是关于曾听听闻她的二胡老师讲述的阿炳的种种事迹。
这世上怎会有那般悲苦而不自知的人？
他与太宰治简直是两个极端。
她忍不住落泪。
傅冬雷坐在评委席的后一排正中的座椅上，双眼微阖。
只不过修长的手指随着旋律在无意识地动。
这个孩子演奏的音乐能让人听出她的内心，以及背后的故事。
她或许只是在想别人的经历，可她却没有意识到，她已经将自己的情感体验融入其中。
这是多少人穷极一生也无法企及的。
“过得城关后，回收初看灯火瘦，天际晚霞秀。”
曲终之处，是这样的一种感觉。
良久无言。
那位老先生忽然拿起拐杖支撑，然后慢慢站起来，神情和语气里都激动难掩：“好！”
此时才彻底掌声雷动。
迟昭昭从座位上站立起来，向着评委席和后面的观众席鞠躬致谢。
“你在我这里自不必多说，有空来我湖畔学堂耍子耍子。”
迟昭昭微笑着答应道：“破晓只为看花来。”
老人讶然：“你……”
迟昭昭微微摇头。
老人一点即通，看破而不说破：“你说得很好。”
他又说：“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傅冬雷睁开原本阖着的双目，看了迟昭昭一眼，又闭上了。
旁边又一位评委直接表明自己的态度：“在我这里，毋庸置疑，过关。”
结果自不必多说，评委们一致好评通过。
只是有一位评委说：“说是悲哀也可以说吧，我总觉得，事物的味道，你尝得太早了。”
一点都没有错。可是她也不想的啊。
下场后，她坐到观众席上靠着后排的位置。
跟她隔着三个座儿的女孩忽然头转向她，一拍脑袋：“我总算想起你是谁了。”
“嗯？”
“二胡女神！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等到你了！”那样子简直像是激动得要哭出来。
迟昭昭自然顿时明了个中因果。
只是她还是有点困惑：关于她的寻人活动好像都还是一个月以前的事情吧，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收尾？这个战线拉得有点长喔。
迟昭昭浅笑着说：“如果这是一个秘密，那就请继续帮我守口如瓶下去好吗？”
女孩子仿佛是被褒姒一笑的美色冲昏了头脑一样的周幽王：“好好好，都听你的，包在我身上。”
“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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