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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张华


  洛阳人欢欣鼓舞,他们挥舞着红龙旗,在大雪飘飞中发起“忠唐大游行”。

  每个人都说,我们就知道我们在下一盘大棋!真是好棋!人人竖起大拇指,互相证明着他们下的好棋。

  看着信心百倍的洛阳人,我真不知道我是不是骗过了他们。但我确实骗过了张。我不可能为了不骗他就毁灭整个大唐啊?

  张哭着,满脸都是鼻涕眼泪,似乎让我有些悸动——然而这是不可能的,自从十二岁看小说看得我“悸动一星期”后,我已经不知道“悸动”是啥玩意儿了。

  张:“我得走了。”

  他的几个手下:“不能走啊。”

  张:“我真得走了。”

  他的几个手下:“林立能放过你?”

  爹抱着张哭。

  张抱着爹:“我们全家二十多口都在广州,我不能不走啊。”

  爹抱着张哭。

  他的手下看我,眼里一半恳请一半抱怨。

  我:“又他妈不是我杀的,去找林立去。”

  爹:“他不会杀的。”

  张:“小叔,我会给你捎话的。”

  他们朝我这边看着。

  -

  -

  如果张问我:“你害了家里二十多口人,你安心吗?”

  我会说:“不是我害的,是林立。你看不清问题的实质。”

  可惜他没问。

  如果他手下问我:“你居然不在乎你的家人,你叫什么家人?”

  我会说:“家人不在乎我,居然不为了我忠于大唐、消灭大民,这叫什么家人?”

  可惜他们没问。

  如果我手下问我:“你居然不在乎你的家人。”

  我会说:“你为了别人家的二十多口人,居然可以牺牲整个大唐?真是损人不利己啊。”

  可惜他们并没说。

  如果爹问我……哦,爹肯定不会问我。

  因为这就是他想干的。

  我干了他想干却不能干的事,承担他的责任、罪孽、罪名。

  什么叫孝顺?这就叫。

  最大的孝顺。

  哦,我果然很孝顺。

  -

  -

  娘突然说:“张名!你这不孝之子!”

  我:“我觉得你还是叫我赵大牛比较好。”

  娘:“你是姓张的,你叫张名!你背叛了老家!”

  我:“老家是一种想象。我是……好了,不想说。再说,是我背叛我家,你着什么急?哦,你是我家的媳妇,算我家人不?如果你算我家人,为什么还向着……大明?”

  娘:“我是山东人,我们山东人一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我:“你连你家是哪儿都不知道。你只是被卖的丫鬟。”

  我:“错。我是陈家人,生在陈家,长在陈家。家主对我像对女儿一样亲,大小姐对我像妹妹一样。”

  我:“你看,你长大在陈家,你把你想象成陈家人。我从没去过广州,你让我想象成广州人,可能吗?”

  娘:“大民是好的。”

  我:“这么多年了,娘,你也该知道,说的、写的和事实不一样!大民那是五百年前,岭南那是一万里外。爹都说了,大明和岭南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相信爹。”

  娘:“它不好,我们就让它变好。”

  我:“你又说车轱辘话。如果邪恶不惩处,正义有何意义?一国一省是坏的,让它们死就好了。我没义务把它变好。”

  娘:“那是你的国你的省!”

  我:“很好,我就等着你说这话。既然是我的国我的省,我不要它还不行?就好像我的内裤,我想怎么处置它都行。我可以烧了它,撕了它,扔了它,甚至不关心是不是因为它是好的还是坏的,因为,它是‘我’的内裤。”

  娘:“内裤是内裤,国是国,省是省!”

  我:“你被山东洗脑了。内裤是内裤,但国与省的本质和涵义就要商量商量了。你看,我们眼里的‘国’‘省’的定义似乎不一样。我觉得你真该回家看看,看看,现在,你们山东眼里的‘国’‘省’是什么意思。”

  娘:“你和你爹都是叛徒!”

  我:“你似乎也不清楚叛徒的定义。朝廷说谁是叛徒,谁就是叛徒。我现在是朝廷,我说谁是叛徒,谁就是叛徒。我现在说,我们不是叛徒。你想要皇帝的圣旨?没问题,圣旨已经在路上了。”

  娘:“一个是岭南朝廷,一个是长安朝廷!你背叛的是……”

  我: “好办,大民已经败退,我们马上就杀到广州。我把岭南朝廷杀光,把一条狗牵来,说,它是岭南朝廷。错,不能这样,它不会说话。我把小李子任命为岭南总督,他就是岭南朝廷。他会说,我和我爹不但不是岭南叛徒,还是岭南的功臣。”

  小李子的眼睛发亮:“老大!真的吗?”

  娘看了一眼小李子,说:“这是错的!最开始的岭南朝廷说话才算数。”

  我:“‘开始’?‘最开始’?娘,你知道最开始的意义吗。世界有四百亿年历史,人类不知道多少历史,起码几亿年。几亿年!你知道‘开始’的含义吗?无限!岭南朝廷早换得不知道成什么样了,哪一个才是开始的那个?这是循环!而循环没有意义!也没对错!更没因果!”

  娘:“你生活的那个朝廷就是你的朝廷。”

  我:“说得好——我从没去过广州。”

  娘指着爹:“他在广州长大。你可以不是广州的叛徒,他肯定是!”

  我:“很好,说了这么半天,我终于不是叛徒了。”

  我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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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去了书房。

  翻过抽屉,拿出一本家谱——“我们家的家谱”,张给我的时候,这样说。

  相当牛逼的家谱,几百页,每一页的印刷质量超过大唐的圣旨。

  前五百年只有名字,后五百年都有照片,每隔几十年还有一张巨大的合影照,合影照的人一张比一张少,第一张合影照是在长安的大槐树,最后一张有十八岁的爹。

  我想象着。

  五百年前,祖先们在长安的大槐树集合。想必此时大明立国,朱大长的禁军正与皇帝的皇军大战。战火纷飞中,祖先在大槐树合影后,分头撤离帝京,因为他们作为大民(改姓)皇裔,虽然可以与逆贼同谋,但他们誓死不与逆贼同谋。祖先这一支撤到广州,历经二十年大战,历经四百八十年和平,终于到了爹这里……

  我想象着。

  感到一丝悸动。

  然而我不能想象!

  《统治书》说,记忆就是人格。

  当你的想象与你的记忆重合,就是自杀。

  那不是我的记忆。

  那不是我。

  我把它们全抹去!

  -

  -

  我扭头,看着窗外的张。

  爹拿着东西,往张的包裹里塞着。

  张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万种想法。

  想法之多,逻辑之混乱,甚至让我都陷入无法自拔。

  他怕?是爱?是信仰?是传统?是承诺?是愤恨?是恼怒?

  我看着他。

  他的身影在大雪中模糊。

  张是谁?

  谁是张?

  张是什么?

  什么是张?

  他的特性和本质是什么?

  他害怕吗?

  他激动吗?

  他好吗?

  他的意义和目的是什么?

  如果我是他,我会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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