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真正记忆：他的虚伪
它厌恶谬误。
它走向真相。
然而大地颤抖。
它也在颤抖。
它们坠入深渊。
现在，它孤独地站在黑暗的地心。
岩浆喷发，在海底流动着，恒星在火山里闪耀。
狂风轰鸣中，石头像鬼魂一样飞舞。
它的阶梯盘旋，高耸入云，直通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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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洛书找来了周作文。
周作文，洛阳四大才子之首（他想象他是“之首”），天下第一高手（同样是他想象），宇宙的最终、最初、唯一目的与意义（依然是想象），人称“装逼之王”（这个是人们公认）。他之所以不被投进精神院，是因为，他的想象实在不能让人想象；谁想象他的想象，谁就先成了精神病。
赵普民：“我们要设计超人。不过，想象力不够。假如要你设计，你如何设计？”
周作文摸着下巴，说：“我能不能想象，假如我是超人，我会怎样做？”
赵普民：“尽情想象。”
周作文：“我左手挥动，宇宙初创；我右手挥动，宇宙终结；我张开双臂……”
赵普民：“闭嘴！我们造超人，不是造神。超人只能干符合宇宙定律的事。”
周作文：“早说嘛。”
钱洛书紧张地看着周作文：“差不多就行了。”
周作文：“我是超人，因此，我永生不灭！我的双眼看透人间！射出激光！我的双臂坚硬如铁，放射雷电！我健步如飞，一蹦跳上圣山，而且经过我的艰苦训练，我终于一步跳入月球！去找嫦娥！但发现，嫦娥是愚蠢地球人的想象！并没有嫦娥！我在月球看着地球人的悲欢离合。终于，我心动了，我长出翅膀，飞回地球。于是，我在人间飞行，看着你们的一出出闹剧……”
钱洛书：“你够了！”
他对赵普民说：“你别听他胡说。”
赵普民：“很合理嘛——除了你不能用翅膀在月球上飞。因为，月球没空气。飞鸟和飞机可以在地球飞，但不能在月球飞。”
周伟文倒吸一口空气：“空气？空气是真的？我以为是朝廷编出来收税的。”
赵普民：“你的想象力确实不错。嗯，有意思的想象。嗯，敲掉生殖基因，因为生殖系统没用。敲掉死亡基因，禁军就永生。人类线粒体太原始，取消，用阿尔法菌的超级线粒体，它可以无限储能、放能。再加上厌氧菌基因、光合菌基因。禁军上天入地的，能量消耗太快，必须加上噬铀菌基因，这样吃一口管十年。当然，他们能吃一切东西，因为我给他们加上一切细菌的消化基因，木头、钢铁、硫磺、矿石，都能吃。哦，为了飞行，加上飞行基因；如果想钻地潜水，加上那些基因，这都很简单。激光可以参考萤火虫，放电可以参考电鳗。要想跑得快，多加两条腿。至于各种基因之间的磨合和设计，可以用超级计算机设计——或者，我设计一个规则，让各种基因自己磨合。嗯，很简单嘛。果然，问题的关键不是解决问题，而是，提出问题。”
周作文、钱洛书呆呆地看着赵普民。
赵普民：“很好，我就照这设计。”
钱洛书：“我……这……你设计不来就不要勉强。”
赵普民：“像你说的，不试一下，怎么证明不行？”
周作文：“什么？这都行？如果你能设计出，我这叫什么想象？不行，我还没说完！我一步跨入太阳，在太阳上漫步……”
赵普民：“还是你有想象力。能跳入月球，跳入太阳也不是很难，反正太阳的引力会把你吸走。不过，温度却是问题。嗯，必须设计成全身披满隔热材料。嗯，禁军坦克的陶瓷装甲可抗一万度高温，刚好可以在太阳上行走。嗯，而且，硬度也够，刀枪不入。让人体产生陶瓷装甲？有创意，不过，也不算很难。我想想啊，基因要怎么设计，才能像制造牙齿、头发、骨头、指甲、鳞甲一样地制造陶瓷装甲。不过，你到了太阳上，好像就回不来了……核聚变也不行……除非……《元老书》怎么写的？”
周作文：“我还没说完！整个禁军其实是一个人，他们像病毒一样传播，布满地球！他们不怕死，而且死后会复生……”
赵普民：“简单。他们是一个人，因为他们有‘共情基因’，就像某个动物的各个细胞，就像一群蜜蜂的单倍体工蜂。禁军渴望死亡，因为死亡的幸福感写入他们的基因；他们喜欢死亡，就像男人喜欢女人。但是，他们不会死，因为他们死后会复生。死后复生太简单了，只要让特化组织返回原初细胞，原初细胞再发育成大脑细胞和特化细胞，于是，他们死后复生。不要说死后复生，就算你把他五马分尸，他都能分裂成五个，啊不，六个禁军！我就问你怕不怕！”
钱洛书、周作文咽了咽吐沫。
赵普民继续说：“假如世界有两个人，四百年就能繁殖到四十亿；人类的平均体重是70公斤，40亿人口的重量则为2.8亿吨，只够塞满一个山谷。你想，凡人的这种繁殖速度对超人来说太慢、太少了。所以，我给他们加上超级繁殖基因，他们用无性分裂生殖，一年繁殖一次。我估计一百年就能塞满整个地球，嗯，按照一平米站十六个人，那就是八千万亿。唯一能阻止超人这样做的，恐怕是太阳能不够用。不过，只要朝廷研究完核裂变、核聚变，一切都不成问题。”
钱洛书：“那……那……超人还算人吗？”
赵普民：“一切都是定义问题。朝廷定义它们是人，它们就是人。”
他搓搓手，说：“来，让我们制造超级禁军吧！”
他转身，看着越走越快的钱洛书、周作文，大喊：“你们俩别跑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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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普民看着钱洛书、周作文灰溜溜跑了。
他眼角露出不屑：“暴发户！也敢来皇宫。”
他继续设计着超级禁军的超人。
然而，他不镇定了。
因为，他不知道怎么设计超人了。
他想，既然正义不是暂时性而是普适性，那么，为什么单单超人有暂时性？
赵普民来回踱步，继续想着。
既然普通人能跳一米，武人能跳三米，超级武人能跳十米，而且我准备让超级禁军跳一百米，那么，为什么超级禁军不能跳一千米？或者一万米？或者成为地球的卫星？或者太阳的行星？
如果能力问题不再是问题，那么，是什么问题注定他们不能跳一千米？或者问，是什么问题注定我们不让他们跳一千米？
赵普民想，因为，“人”不能这样。
但他想，人是哪儿来的？
最初，宇宙大爆炸。宇宙扩散中，各种元素诞生。一些元素产生第一个生命——它只是可以复制、变异的某种物质团。生命从单细胞生物、多细胞生物、有性生殖，从细菌、草履虫、鱼、蜥蜴、猴子，最终，人类诞生。
人会是终点吗？
绝对不会。
无论人类进化成另一种生物，还是人类被灭亡，未来肯定没有人类。
……
超级禁军——或者说，超人，是人吗？
他们显然不是人。按照周作文的设计，超人恐怕几个脑袋、几个手脚都不确定，何况，它们身披陶瓷装甲，长着翅膀，吸收太阳能，甚至吞噬铀矿。
它们不是人。
因为它们不是人，我就不制造它们？
很显然，这是“共情人类的共情基因”对我的共情控制。
共情基因是一切歧视、滥情的根源。
它是感性，而不是理性。
它是谬误，而不是真理。
我已经摆脱共情基因的控制，因此，我才不关心它们是不是人。
……
赵普民这样想着。
然而，他做不到！
某种“共情基因的变异或复生”控制着他！
赵普民愤怒地摔出键盘，走出医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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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普民走出医大教学楼，看到、听到人们都说：“皇帝要跳大神，快去看！”
他也跟着他们来到医大附近的神子部。
神子部是古代传下的“盲肠部”，就跟蝈蝈部、茄子部一样，没啥蛋用。它的宗旨是“管理各个神子”。真他妈见鬼，世界没有神，没有神子，你说你整个“神子部来管理各个神子”是干嘛用的？
不过，此时，神子部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万人空巷、摩肩接踵……因为，皇帝莅临。
大唐皇帝李鸿思是神子，他要当场施展神迹。
只见无数摄像机、话筒对着唐才高。
唐才高大喊：“我是洛阳，错，是长安，错，是大唐第一频道主持人唐才高！今天，是见证奇迹的时刻！我唐皇帝李鸿思，乃神子转世！现场直播！”
他大喊：“现在，有请，大唐皇帝——李鸿思！陛下！”
大唐皇帝李鸿思现身。
他头戴神授皇冠，左挎倚天神剑，右挎传国玉玺，亮了一个相。
百万人山呼：“吾皇万岁！神子万岁！大唐万岁！”
不过赵普民看到，每个人都神秘地微笑，好像在下一盘大棋。
突然，皇帝怒目圆睁！
人们都感到耳膜轰鸣。
皇帝挥出左手。
一个坦克飞起来！
皇帝挥出右手。
坦克熔化了！
人们惊呼：“吾皇万岁！神子万岁！大唐万岁！”
不过赵普民看到，每个人都神秘地微笑，好像在下一盘大棋。
他知道，朝廷老他妈辟谣，而且总喜欢玩引蛇出洞的把戏，因此没人信。
唐才高走向赵普民，说：“我知道，你们都会说，朝廷又他妈辟谣！但是，虽然朝廷经常辟谣，但赵普民不辟谣！请问校长大人，是真的吗？”
赵普民看着假皇帝，说：“是真皇帝。”
唐才高咽了下吐沫，说：“我是问，皇帝是在演魔术吗？皇帝是神子吗？”
赵普民：“皇帝是神子，皇帝法力无边，毁天灭地！”
人们惊呼：“啊！皇帝居然是真的神子！”
唐才高继续说：“请问校长大人，大明女皇朱照婉是神子吗？告诉天下人！请说出真相！”
赵普民不屑地看着唐才高。
他知道，他的正确答案是：“不是！朱照婉是伪神子，是变魔术，是跳大神。”
但是他也知道，如果朱照婉是跳大神，那为什么李鸿思不是跳大神？这就是囚徒博弈，最后两败俱伤。
赵普民说：“朱照婉也是神子，但是，她是女人！又老又丑！哪像吾皇，正值青春年少！”
唐才高瞪大眼睛，看着赵普民。
百万人惊呼：“吾皇万岁！神子万岁！大唐万岁！年轻万岁！”
百万人热泪盈眶：“赵普民虽然邪恶，但从不撒谎！吾皇是神子！而且比妖女更是神子！我唐是正统！而且比你明更是正统！我们是进步，历史的进步！我们好幸福！我们好强大！我们无所羡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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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普民看着一百万幸福的长安人，想着事情。
他们被骗了，但是，这种幸福同样是受体与激素的反应；归根结底，幸福只是几个电子。同样的电子，你说哪个电子是幸福的，哪个电子是不幸福的？
你说持续性？那你持续被骗，或者持续打针，不就是同样的、持续的幸福？
你说原初性？那我设计一个天天什么也不做就分泌幸福激素的人，他幸福吗？
你说阈值问题？我设计个没有阈值问题的人不就行了？或者，我加上遗忘基因，你天天“幸福只如初见”不就行了？
你说实质问题？拜托，万物都是感觉，一切概念都是虚幻。不信，医大实验室有“缸中之脑”，你问那个“缸中之脑”，他的世界是真的还是假的？而且，说不定你们、我们全是“缸中之脑”；说不定，整个世界都是虚拟的……
……
赵普民看着假皇帝卖力地表演。他突然想到，如果假皇帝从宇宙之初表演到宇宙之终，那么他和“真的神子”有什么区别？假如他表演一段时间，那么，在这段时间内，他是不是就是“暂时性的神子”？是啊，假如正义、幸福、真理都具有暂时性，为什么神子不能有暂时性？说不定，整个世界的“概念”都具有暂时性……
突然，赵普民想起一个笑话（错，不是笑话，是事实）：机密处、情报处、刑部、锦衣卫去控制一个逆贼帮派。他们控制了很多年，撒网的时候才发现：妈的，整个逆贼帮派都是四大部门的人，而逆贼连一个都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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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普民继续沉思着。
他想：“这些年，我干了什么？曾经，我那么坦荡。但现在，我骗了那么多人，现在，我已经不知道‘真’是什么东西了。现在的我，就像大黑驴的驴哲。”
他继续想：“我说我正确，我说我有理性，但真理与理性根植于什么？理性必须有第一因，有确定的事实，然后有唯一律，最后有唯一果。我既看不到事实，又不知道第一因，更不知道唯一律。没了确定性，我们什么也不是。”
他继续想：“但我还有信仰。我的信仰是我的家人。但是，家人是什么？家人的实质、涵义是什么？是肉体？是思想？是目的？是意义？是血脉？是基因？还是记忆？还是未来？”
他继续想：“我怎么搞不懂信仰与家人的‘真正’意义了？”
最后，他想：“信仰就像神。错又没错，对又不对，就像神；神不存在，但是，我们必须假装他存在；不然，目的、意义、自我、存在都是虚无。”
……
赵普民违反了一切真理——他现在说的和他说的完全不同。
人们以为他邪恶但不说谎，其实，现在，他公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
他看到，未来一片黑暗，火车冲向终点，洪水冲垮堤坝。
他觉得一切都无法理解。
“相信信仰”就像“一条狗是条狗”。这是同义反复、循环论证，这是废话！
你无需信仰相信的事；假如某种东西是信仰，就是，你相信，这条狗是一个人。
一加一等于二绝不是信仰。
一加一等于三才是信仰。
头痛欲裂。
——或许，所有的概念都是谬误的幻觉，大脑本身就是错误。
某个版本的《元老书》说，弱智才需要思考，强者就是事实本身。
他继续回忆着：这一切是怎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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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普民的脑液在翻滚。
赵普民的体液在沸腾。
他的思想与理智沦陷在他的身体。
它们在重组。
它们在竞争。
它们在终结。
他感到，事实很快就会涌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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