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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伤疤揭开了,冯世真反而放松了下来,坦然面对男人们震惊的目光。

  “丽儿她劝我不要冲动,要我坚持住,不要轻易放弃,还介绍了一个比较靠谱的放债人。那人叫熊三爷。你们可以去查。后来我咬牙熬着一点点还钱,也和她成了朋友。杨先生,有时候,友谊是不分良贱的。她确实沦落风尘,却是个内心光明磊落,有情有义的好女孩。我视她为知己,并不觉得同她来往有什么不妥。”

  女子双目铮然明亮,刺得杨秀成垂下眼帘,避开了这道逼人的目光。

  容嘉上默默地注视了冯世真片刻,突然站了起来,走到窗边,点起了一支烟。

  香烟缭绕中,冯世真的嗓音轻柔舒缓,从容婉转。

  “许多决定就是一念之间的事。我若当时没有被她拦下,现在就是百乐门里的舞女了。容大少爷和朋友去玩,没准也照样能认识我。我们也许能开开心心地跳一支舞。曲终人散,我记不住一个客人,你也想不起一个舞女。瞧,有些决定,真的能影响一生的命运。”

  比如,冯世真那日没有跟进酒店去找容定坤,没有误闯孟绪安的套房,她的人生又会如何?

  她不会去容家面试,不会因为要去见孟绪安,而在舞池里邂逅了一位白衣翩翩的俊美青年。她只会是一个整日劳碌地工作养家的小职员,家仇永远不能得到昭雪。

  也许当她挤在电车里从街角而过的时候,会看到鲜衣革履的容嘉上,两人的目光也许会有半秒的交集。

  英俊的富家公子呼奴使婢,美人在怀,根本不会在意一个一晃而过的穷酸女孩。他永远会是一个遥遥不及的梦,像是伸出手也抓不住的流光。

  冯世真的目光好似一段神秘莫测的光,凭空出现在浩浩黑夜之中,炫彩美丽,却是一闪而逝,令容嘉上想去握住了她的手,想把那一抹迷幻绮丽的光芒留住。

  “对不起,冯小姐。”杨秀成顿了顿,“很抱歉提起这个事。”

  冯世真平和地微笑,“没关系。这个事,迟早都会说出来的。现在我倒觉得轻松了点。”

  容嘉上僵硬地扭过头,继续望着窗外。

  “最后一个问题。”杨秀成说,“孙少清离家后,有再和你联络过么?”

  冯世真摇了摇头,“我其实还挺担心她的,也不知道她现在好不好。毕竟,她真的是很单纯的女孩子。我很怕她在外面遇到坏人。”

  杨秀成扫了一眼盒子上的指针,点了点头,“暂时没有其他问题了。谢谢冯小姐配合。”

  “应该的。”冯世真起身。

  管家和容家两位小姐都在门外。两个女孩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眼神不安地打量冯世真。

  “今日不上课了,你们两个回去自己看书吧。”冯世真有些无精打采,吩咐完了,独自往楼上走。

  “先生!”

  容嘉上站在楼梯下,仰头望着她。

  窗外一道阳光正照在他英俊的脸上,让他的双眼清澈得就像秋日的湖水。冯世真情不自禁,朝那片湖水走了过去。

  容嘉上迈上了一级台阶,同冯世真面对着面。

  “那天,你为什么要请我跳舞?”

  “谁知道?”冯世真眼神有些空,似乎在走神,又像是在思索,“也许,真是‘不小心’呢。”

  她转过身,脚步轻盈地拾阶而上,清癯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楼梯转角。

  容嘉上的目光胶着她的背影,内心里升腾出来的焦灼感沿着血脉蔓延。他就像一只猎食的豹子,锁定的猎物正在离开自己的领域。他迫不及待,想要扑上去,咬住她纤细脆弱的脖子,将她拖回来。

  “大少爷?”管事忐忑地提醒。

  凶悍的目光骤然一收,只剩清冷的余光。

  “张叔,”容嘉上冷声吩咐,“将家里所有的下人都召集起来,我和杨先生要问话。芳林,今天不上课,你们回自己屋里呆着,不要乱跑!”

  冯世真回了房,闭目长长舒了一口气。她疲惫地在椅子里坐下,揉了揉腿上被自己掐疼的一块肌肤。这里估计已经变得青紫,毕竟那个她为了搅乱心律,下足了劲。也幸好没人能看到她的这个部位。

  楼下逐渐响起了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而后管事一声呵斥,人们又安静了下来。

  “先生休息了吗?”容芳林带着妹妹来敲门。

  冯世真给她们开了门。

  两个女孩都有些忐忑不安,“先生知道大哥他们要干吗么?”

  “好像是府里有奸细,杨先生和大少爷要清查下人。”冯世真说,“你们怎么不回屋去?我看他们要折腾好一阵子去了。”

  “家里怎么会进奸细?”容芳林觉得难以置信,“咱们家有什么好打探的?”

  容家女孩生活在精致的象牙塔里,丝毫不知道自己父亲真正做着什么生意。不知道自己的首饰衣服,名贵的小提琴,都是用什么钱买来的。

  “别怕。”冯世真让两个女孩坐下,倒水泡茶,“容家生意做得大,总有人起了歪心思,想要来打探商业机密。”

  容芳桦问:“怎么不叫巡捕房的来抓人?”

  “总要查出是谁呀。”冯世真说,“再说了,这事涉及到贵府的一些隐私,我觉得令尊定是不想闹得太大,免得让旁人看了笑话。”

  容定坤有多爱面子,他的儿女们自然最清楚的。两个女孩无话可说。

  楼下开始挨个儿审问了。下人们都集中在后门外,管事叫一个名字,进去一个人。

  两个容小姐坐不住,偷偷摸摸溜到二楼去看。冯世真本来避嫌没出门,但又放心不下两个女孩,只得跟了去。

  一楼大堂里,容嘉上和杨秀成各坐在沙发一角。容嘉上手里拿着一本名册资料,杨秀成则盯着那个仪器。被叫来问话的人贴上胶贴,站在前面回答问题。

  “你有偷过府里的钱财吗?”

  “你有拿过外面人的钱,透露过府里的秘密吗?”

  “孙小姐有没有让你帮她传递过消息?”

  杨秀成面无表情,声音冷峻,好似铁血判官,令人不寒而栗。

  有的心虚认罪,有的咬死不承认。容嘉上他们只看那盒子的指针来判断。有些人留了下来,有些则直接拿了钱,被扫地出门。

  总有人不识趣,纠缠着不肯走,自有穿着黑衣的打手走过来,将人直接拖走。

  偷懒耍贱的听差,小偷小摸的老妈子,都被一一清扫了出去。大门外的人越来越少。

  容嘉上坐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翻着档案,锐利的目光如刀片一样从那些人身上扫过。他这个样子,同他的父亲容定坤几乎一模一样。阴郁、尖锐、冷静,以捕食者的姿态,俯瞰着众生。

  此刻的容嘉上,同两个月前舞池里那个清冷高洁的白衣少年相去甚远,几乎判若两人。

  他在飞速地成长,成熟。冯世真同这个男人相识不过两个月,可是今天一看,觉得他好似不自觉中长大了几岁一般。

  而他在自己面前又是那么恭顺乖巧,简直是天下最讨人喜欢的学生。

  冯世真觉得有些不好受。她觉得容嘉上越来越像他那个老奸巨滑,如狐一般的父亲了。

  胡思乱想中,楼下,一个老实巴交的园丁被带了进来,摁在椅子里,戴上了胶贴。

  “你叫什么?”杨秀成重复着那几个问题。

  “郭大壮。”园丁搓着手,“俺是三年前进来的,给俺作保的是俺叔叔郭有福,去年病死了……”

  “我问你什么,你回答什么。”杨秀成冷冷扫了园丁一眼,“你偷拿过府里的钱吗?”

  “没有!绝对没有!”郭大壮急忙摇头,“俺就是个花匠,能拿什么钱呀?”

  “偷过府里的东西吗?”

  “没有!”郭大壮继续摇头。

  容嘉上看着仪器,这样重复的审问让他觉得乏味,不仅轻轻打了一个呵欠。

  “有和孙少清小姐接触过吗?”

  “没有!俺这粗人,怎么会能和小姐们说上话……”

  “有将府里的事说给外人听吗?”

  “没有……”

  指针剧烈晃动。

  杨秀成眉尾一挑,“我再问你一次……”

  郭大壮急忙辩解:“就是一些闲话……俺又从来都进不了大宅子,也只是跟着听差们一起乱说……”

  “有收过外面人的钱来刺探府里的消息吗?”

  “没有……”郭大壮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杨秀成。

  指针剧烈晃动。

  容嘉上和杨秀成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杨秀成合上了手中的资料夹,抬手打了一个响指。站在不远处的手下立刻大步走了过来。

  就这一瞬,郭大壮猛地跳了起来,一把将老管事推开,佝偻的身影竟然如电一般,朝南边的窗户急驰而去!

  “抓住他!”容嘉上大喝一声。

  手下却是慢了一步。郭大壮奔到窗前,举手抱头,哗啦一声撞破了窗户,滚落到了外面的草地里。

  容芳桦吓得大叫了一声。容家下人全都惊呆了,纷纷涌上来看热闹。

  “追!”杨秀成怒吼,又朝那些下人大喝,“看什么?都回去!”

  容家的打手紧接着也跳出了窗户。没想那个郭大壮竟然身手颇好,一个打滚爬了起来,三拳两脚把追上来的打手揍翻在地,朝围墙狂奔而去。

  “废物!”杨秀成气得大骂。

  就这时,一直坐在沙发上的容嘉上突然起身,从身旁属下的腰侧拔出了一支匣子枪。他双腿笔直修长,大步流星的走路时身子极其优雅好看。他几步就走到了大门口,举枪对准了前方奔跑的人。

  他身影笔直如松,手臂稳健,目如冰霜地凝视着前方,发丝微微拂动。

  如果说上一次面对劫匪时,容嘉上如一头发怒的豹子,亮出獠牙和利爪。那此刻的他,则好似一把出鞘的宝剑,锋芒毕露,冰冷如霜。

  容芳林倒抽了一口凉气。

  冯世真一把将容芳桦搂在怀里,又想去遮住容芳林的眼睛。

  容嘉上就在这时扣动了扳机。

  一声震耳的枪响,郭大壮发出一声惨叫,跌倒在了围墙根前。

  打手们一拥而上,将他擒住。

  “没死吧?”容嘉上面无表情地垂下了手。

  杨秀成走过去看了看,回头望向容嘉上的目光充满了惊讶和赞叹。

  “没死,打中了大腿罢了。”杨秀成道,“给他止血,防他自尽。带去西堂,一会儿再审。”

  手下将半死不活的郭大壮拖走了,草地上留下了一条不怎么明显的血迹。

  容嘉上面色如水,把枪一转,交换给了那个手下。

  手下也是第一次见识大少爷的枪法,震惊不已,诚惶诚恐地双手把枪接了过去。

  容嘉上顿了一下,忽而朝楼上望过来。

  被他那锐利如刃的目光一扫,容家姐妹吓得一个劲往冯世真背后躲。容嘉上随即回过神,眼神随即又柔软了下来。

  容嘉上走了上来,倒没责备两个妹妹,只是说:“让老妈子送你们两个回自己屋里吧。家里恐怕要忙乱两日,暂时停课。你们也不要到处乱跑了,在屋里好生看书,回头仔细先生考你们。”

  他语气温和,却有一种无形的、不容抗拒的兄长威严。连素来都瞧不起他的容芳林此刻也乖得像兔子似的,拽着容芳桦一溜烟跑走了。

  “对不起。”冯世真低头说,“我没想到局面会失控。我们最初只是想下来看看热闹……”

  “没吓着你吧?”容嘉上嗓音暗哑,有一种沧桑老练的意味在里面。

  冯世真怔了一下,自嘲一笑,“其实上次遇到绑匪的时候,就已经见识过你生气的样子了。开枪的时候吓个一跳,后来看到你没杀人,又松了一口气。”

  “我就知道先生并不是普通女子。”容嘉上不禁笑了笑,“你也还是回房去吧。”

  他手一伸,冯世真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容嘉上却是误会了,眼神黯了下来,苦笑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冯世真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你做了你该做的事。我并不觉得你做得有丝毫不对的。瞧,至少这说明你在军校里好歹也还是学到了一两样本事的,不是么?”

  容嘉上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冯世真回到了房中,站在窗前眺望着下方的庭院。容嘉上正同杨秀成一道朝西堂里走去。

  院子里多了很多身穿黑衣的壮年男子,而青年高挑笔挺的背影在一群参差不齐的手下之中依旧十分醒目。冯世真看不清他的面孔,却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了冷冽的气息。

  她又想起了他刚才开枪时的神情,决绝、冷静、毫不留情,就同他当初将餐刀钉入那个绑匪手掌里时一样。那绝对不是个养尊处优的环境下养出来的富家子能做得出来的事!

  那一瞬间,冯世真恍惚明白了容定坤将长子送去军校磨练的苦心。

  那个叫郭大壮的花匠同冯世真见过几面,只是从来没有打过招呼。但是还有什么人能比一个花匠更加容易在庭院里随意走动而不被注意呢?

  他就是那个偕同冯世真传递情报的人,是孟绪安安插在容家的另外一个密探!

  他看到过自己往桂树上放情报吗?

  他会揭发自己以自保吗?

  如果知道了真相,容嘉上可会走到自己面前,如方才那样,举着枪,充满杀意地对准自己?大家情人节快乐。作者也将度过第XX个单身情人节。

  妙书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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