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西堂里，厚重的天鹅绒窗帘低垂着，将屋子遮得密不透光。落地台灯点亮，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照亮一小方空间。

　　容嘉上坐在沙发里，跷着腿，一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英俊的面容一半沐浴着暖光的灯光，一半沉浸着冰凉的幽蓝之中。杨秀成坐在旁边的高背沙发里，正在翻弄着抄来的郭大壮的个人物品。

　　郭大壮半死不过地躺在地上喘气，喉咙里发出咯咯声。

　　“我知道你醒着。”容嘉上说，“他们给你打了药，你这两天都不可能睡得着。”

　　郭大壮睁开了眼，目光涣散。

　　“你的死活，取决于你接下来的表现了。”容嘉上好整以暇，手指轻敲着扶手，双眼好似初冬骤寒封冻的湖面。

　　“我在想，你确实是个进不来大宅子的工匠，那情报定然不是你偷的。你只是那个将情报传递出去的人罢了。”

　　郭大壮面容僵硬，汗水沿着脸颊滑落。

　　“你在府中有同伙。”容嘉上笃定道，“告诉我，那人是谁。”

　　郭大壮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说：“我不知道。”

　　容嘉上嘴角微勾。站在郭大壮身边的打手抬脚，朝他大腿上的枪伤踩了下去。

　　凄惨的叫喊声在四面封闭的屋子内回荡，犹如厉鬼的凄鸣。杨秀成不禁皱了一下眉。

　　容嘉上漠然地摆了摆手，手下退开。郭大壮大口喘息，大汗淋漓。

　　“我再问你一次，你的同伙是谁？”年轻的男子语调清冷，不带一丝人情味，有着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冷酷和残忍。

　　“我真的不知道……”郭大壮微弱地哀求，“我们都是分好工的，没有和彼此接触过。我只知道取了情报，传递出去，连情报送到哪里也不清楚。大少爷，我欠了赌债，一时糊涂！我真的再也不敢了！求您饶了我一条贱命。我做牛做马报答您……”

　　杨秀成打断了他，问：“你怎么取情报，又怎么送情报？”

　　郭大壮老实道：“情报会放在亭子边的那株老桂树的树洞里。我每天去看一次，若有就取了，然后出门去东街口的那个育婴堂，把纸筒丢进门上的放弃孩子的转桶里。其他的，我就真不知道了。”

　　容嘉上的目光好似冰锥扎在男人身上。

　　“这都是千真万确的，大少爷！”郭大壮涕泪横流，磕头哀求，“我不识字，那些情报都是用油纸封好的，我从来都没有看过。所以我什么事都不知道呀！”

　　“那你最后一次传递情报，是什么时候？”容嘉上问。

　　郭大壮思索着：“就是……对！就是孙小姐出走的那天。一大早我就在树洞里发现有情报，就送出去了。回到家，大伙儿都在议论孙小姐偷跑了，大少爷您又调戏了……”

　　容嘉上的眉头一皱，郭大壮识趣地闭上了嘴。

　　杨秀成问：“有看到是谁把东西放在树上的吗？”

　　郭大壮摇头，“我只有一早一晚才能去树下看看。再说，我也知道，有些事知道了太多反而是招惹麻烦……”

　　“倒是有几分聪明。”容嘉上站了起来，“你确定，是八角亭边那一株老桂树？”

　　郭大壮不住点头，“那里就那么一株老桂树，绝对错不了。大少爷可以亲自去看，树上一人高的地方，有个拳头大的树洞。”

　　容嘉上静静地站了片刻，“你这样送情报，有多久了？”

　　郭大壮说：“去年四月开始的。其实也没有送出多少情报，也就最近动静有点多……”

　　“最近？”杨秀成神色一动，“最近是什么时候？”

　　郭大壮也隐隐感觉到自己似乎说到了重点，不安地偷瞄着他，喏喏道：“最近……一两个月吧……”

　　容嘉上有半晌一个字都没有说，站着一动不动，瞳仁漆黑，好似一尊英俊的雕像。

　　郭大壮胆怯地埋下了头，“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大少爷，我只是中间传消息的罢了。我连到底是谁在背后主使的都不知道……”

　　容嘉上一言不发，转身走出了西堂。

　　杨秀成跟着走了出来，递给他了一支烟。两人沉默地抽了半晌，各自思索着，都不急着开口。

　　最后，还是杨秀成说：“那个地址是下面人打电话来通知的，我接的电话，把密码写了下来，翻译了给表姨夫看。看完就把纸烧了……”

　　“纸。”容嘉上冷声说，“笔迹印在下面的纸上了。”

　　杨秀成眉头用力拧在了一起。

　　“一点小招数。”容嘉上嗤之以鼻，“受过一点训练的人都会用这招。父亲和表哥也是没想到会有人偷到家里来，才没有防范。”

　　杨秀成咬了咬牙，“还是我疏忽了。”

　　容嘉上拍了拍他的肩，轻松一笑，“秀成哥不用太自责。郭大壮被抓，这人有可能会离开容府，或者暂时不会行动。慢慢查，总能查得出来的。”

　　“那郭大壮怎么处理？”杨秀成问，“表姨夫让你自己做决定。”

　　这是父亲对儿子的考验了。

　　容嘉上扬眉，冷清一笑，“我自然会把他好好利用起来。”

　　次日放晴，天空是水洗过的蓝。成群的白鸽在天空飞过，树梢的黄叶迎风摇曳。

　　冯世真按照习惯，早早地下楼打拳。冷冽的空气灌进了肺里，让她不禁打了一个喷嚏。

　　穿着雪白运动服的青年正站在八角亭边的老桂树下，听到声音望了过来，朝她露出一个充满朝气的笑容。

　　“先生早。”

　　“大少爷早。”冯世真走了过去，“花都谢了，对着树桠发什么呆？”

　　容嘉上伸手做了一个嘘的指使，朝冯世真伸出手。冯世真下意识地把手递了过去，被他握住。

　　“你看。”容嘉上把她拉到身前，扶着她的肩，朝树上指，“从这里望出去，你看到了什么？”

　　冯世真顺着望过去，只见树冠有一处枝叶稀疏，露出了一片天空，竟然是桃心的形状。阳光透过这颗心形的空隙洒落在了树下人的身上，带来一缕暖意。

　　“以前怎么从来没注意到？”冯世真的目光不留痕迹地从树洞上掠过，退开一步，男人的手从她肩上滑落，“之前这老树开花的时候，我还常过来玩呢。”

　　“先生很喜欢桂花？”容嘉上问。

　　“喜欢那个香气。”冯世真说，“我家原来的那个小院子里，也有一株老桂树，比这株还要高大些，都快超过房子了。秋天开花的时候，我和哥哥就去爬树摘桂花，做桂花糖和桂花糕。”

　　“怎么不早说。”容嘉上笑起来，有几分孩子气，“今年没能吃上，怪可惜的。来年一定要尝尝。”

　　冯世真轻笑，“过完年你就去念书了，我怎么还会留在容家？”

　　容嘉上正想说什么，一个老妈子迈着粗腿跑了过来，道：“大少爷，太太回来了。”

　　容嘉上挑眉，朝冯世真抛去了一个兴味十足的笑。

　　妙书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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