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初冬时节，屋外的风带着阴湿的寒气。冯世真光着胳膊，猛地从温暖的室内出来，只觉得一股凉意由外自内，浸透到了五脏六腑里，令她齿缝里都泛着寒意。
孟绪安还算绅士，脱下了西装，搭在了她的肩上。
身后的门缓缓合上，将那些欢声笑语隔绝在了屋内，唯有明亮的灯光透过雕花的玻璃照射出来，映得两人面孔轮廓分明，又透露着一股阴恻恻的意味。
夜空里没有月亮，只有几点稀疏的星子在天边闪烁。庭院里倒是有些宾客，大都是成双成对的年轻情侣，不畏寒冷，躲在庭院灯照不到的角落里喁喁私语。
冯世真喝出一团白雾，问：“有烟吗？”
孟绪安抽出一支雪茄。
“更好。”冯世真哂笑，叼在唇间。
孟绪安划了火柴，替她点上。以往总是她为自己点烟，今日终于反了过来。
冯世真深深吸了一口，吐了白烟，靠着栏杆站着。她低垂着头，大半张脸都沉浸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孟绪安斜倚着柱子，盯着她笑，“你要是想哭，我这儿还有帕子。”
“哭什么？”冯世真抬起头来，双目清亮，连一丝水痕都没有，“他们今天要宣布订婚的事，我早就知道了。我在容定坤的小书房里翻到过他们的结婚合同。”
孟绪安抽出她指间的雪茄，吸了一口，“杜家不仅有钱，杜老二还是海关下一任的准司长。容定坤尤其看好这第二个好处。他正需要一个壮大自己运输渠道的机会。如今这个渠道打通了，他的那些贼赃，就可以更轻松地运送出国了。”
冯世真侧头挑眉，“问你个事。上次那批货，你怎么处理的？”
“那批明朝古董？”孟绪安说，“放心，我没有私吞。如今到处打仗，政府形同虚设。交还给政府，隔日就不知道被哪个大帅卖出去换了军饷。而这批文物棘手得很，交给谁代管都不妥。所以，我将它们重新埋了起来。”
“埋了？”冯世真还真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处理结果。
“埋在一个没有任何人知道的地方。”孟绪安夹着雪茄，笑得意味深长，“世真，有些东西，是国器，它们是不属于任何一个人的。你不仅仅只是报复了容定坤，你也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我的一位朋友，毕生致力于保护国家文物不流失出境。他曾请我向你道谢。”
“举手之劳。”冯世真浅笑了一声。她的发带折射着一抹金光，好似黑夜中的星子一闪而逝。
孟绪安慢条斯理地说：“说回来，那个杜兰馨很是有几分手腕。有她在，容嘉上未必会像以前那样听你的话。杜兰馨也不会乐意自己的未婚夫和一个家庭教师走得那么近。”
“杜兰馨喜欢杨秀成。”冯世真说。
孟绪安有些意外，“有多喜欢？”
“从女人的角度看，”冯世真拿回了雪茄，抽了一口，“她是动了真情的。”
“你对真情又有几分了解。”孟绪安不以为然。
冯世真说：“她或许精明油滑，但是她到底是个年轻的女人。一个女人是否喜欢一个男人，你们男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是我们女人会看出来。”
“这倒有趣了。”孟绪安说，“不过女人同样善变。她过几日又爱上了容嘉上也未必不可能。你倒是真该想个对策了。”
冯世真一脸冷漠地抽着雪茄，侧脸在光影之下，透出一分少见的冷硬决绝来。
“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同容嘉上发展浪漫的关系。”
“而一开始，事情就不会按照你打算的来。”孟绪安一针见血。
冯世真有些憋气，好一阵没说话。
孟绪安自冯世真僵硬的指间抽回了雪茄，深吸了一口，道：“即然局面已久走到了这个地步，聪明者会顺势而为。”
冯世真的语气比这室外的空气还冷几分，“你以为容嘉上对我能有几分情谊？不过是看我新鲜有趣罢了。至多不过，我做他的红颜知己，他去娶杜家的大家闺秀。”
孟绪安把还剩大半的雪茄丢在地上，皮鞋狠狠地碾了碾。
“情谊尚浅，那是因为你下的饵还不够。”他意味深长地笑着，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冯世真，“这事好办。只需要加大一下份量就够了……”
他话音未落，人已欺了上来。
冯世真感觉到不对劲已经晚了。男人如鹰隼扑猎般笼罩而下，将冯世真压制住，狠狠地吻了下去。
这甚至不能算是个吻。
冯世真只觉得唇上传来一股极大的压力，雄浑的男性气息充斥鼻端。孟绪安几乎要将她生吞活吃了似地，用力地碾压着她的唇，撬开她的牙齿，放肆地逗弄着她惊慌到失去反应的舌。
而这也只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冯世真随即反应了过来，开始用力挣扎，牙齿咬破了男人的唇，舌尖品尝到了铁锈的气息。
“倒是一匹胭脂马。”孟绪安冷笑着摸了摸嘴唇上的伤口，又将冯世真用力摁住，再度吻了下来。
冯世真偏过脸，男人的唇印在了她的耳边。
紧接着，孟绪安被人大力拽开。容嘉上的拳头夹着风，凶狠地砸在他的脸上，将他打得趔趄后退，险些跌倒。
冯世真颤抖着，大口呼吸。
容嘉上看了一眼她发青的脸色，继而又向孟绪安扑过去。
这一次孟绪安有了准备，准确地接住了容嘉上挥舞过来的拳头。
“别打了！”冯世真低呼。
容嘉上置若罔闻，瞬间就同孟绪安过了数招。孟绪安平日看着不声不响的，身手竟然十分不错，将攻击全部都化解了。
“别打了！”冯世真上前两步，铁青着脸朝容嘉上喝道，“你想让别人知道我又被男人调戏了吗？”
她这个“又”字说得很用力，像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容嘉上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双目赤红，如一头盛怒中的野狼。
孟绪安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笑道：“年轻人身手不错。认真练过？”
容嘉上狠狠地盯着他，面容狰狞，眼里迸射浴火憎恨。
“你再靠近她，我灭了你全家！”
容嘉上转身抓起冯世真的手，拖着她就走。
冯世真踉跄着，扭头望向孟绪安。
孟绪安鼻梁红肿，朝她露出一个戏谑的笑意，浓眉微微一挑，仿佛在邀功。
“先生，别理他！”容嘉上扯下了冯世真肩上搭着的孟绪安的外套，丢在地上，将她半搂半推地带进了一扇小门。
门里是起居室隔壁的吸烟室室，亮着灯，幸而没有客人在。
屋内暖气融融，驱散了两人身上的寒气。可容嘉上却一直没有松开手。他紧紧搂着冯世真的胳膊，霸道而充满占有欲。
“可以了。”冯世真低声说。
容嘉上没有说话，一直拉着她坐在沙发上，摁着她坐下，继而在她面前单膝跪了下来。他专注地凝视着冯世真，那眼神充满一种难言的火热，让冯世真方才冰冷的身躯随即又变得滚烫，仿佛被炙烤着一般。
门外有宾客说笑着经过，几乎随时都有可能推门而入。
“你起来。”冯世真低声说，“放开我。我该回去了，我大哥会找我。”
她一动，容嘉上就用力摁住她，紧紧握住她的手，力道令她疼得皱眉。
“嘉上！”
“先生……”容嘉上开口，嗓音却十分暗哑，几乎都不像他的声音。而他专注的眼神又那么幽深，好似深渊。
“先生很喜欢孟绪安这样的男人？这样成熟风雅的男人？”
冯世真胸膛起伏，咬牙道：“你想要说什么？你想说我刚才是自找的吗？”
“不！”容嘉上急忙否定，“我只是想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一直对别的男人爱理不理，却偏偏和他有说有笑的，大冷天的还和他出来说话。他……先生，你喜欢他？”
“我不喜欢他。”冯世真板着脸，推开容嘉上站了起来。
“先生如果喜欢他那样的男人……”容嘉上追上冯世真的脚步，“我也能做到。”
冯世真一愣，又被容嘉上拉住。
青年目光热切地注视着她，英俊的面孔激动地微微发红。
“先生，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很快成长起来。我会比他更好！”
冯世真耳边警铃大作，刺激得她没法再听下去。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大少爷。”
她推开了容嘉上，加快脚步朝大门走去。
门方被拉开一道逢，又被容嘉上一掌砰地合上。
冯世真扭头正想呵斥，青年就扭过她的身子，扣住她后脑，低头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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