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这是个同孟绪安一样霸道，却相对温柔一些的吻。也许正是因为这一份温柔，又或是青年身上那股好闻的清爽的男性气息，让冯世真惊骇之余，忘记了挣扎。

　　容嘉上辗转吮吸着她的唇，随之加深了这个吻。

　　冯世真如被抽了筋一般酥软了下来。容嘉上拥着她，将她压在门上，放肆地吻着，贪婪地索取。他接吻的样子很认真，充满了怜爱之意，令被他吻的人感觉到一股幸福。

　　冯世真的眼帘缓缓合上。

　　原来，被这个男人吻，是这个滋味。

　　仿佛置身云端，轻飘飘不知所以，浑身通了电，又像浸在温泉水里，连指间都感觉到一股乏力。

　　“先生……”容嘉上在她耳边呢喃，唇亲吻着她的耳垂，鼻尖蹭着她的脖子，像一头忠实的狼，嗅着她的气息。

　　“先生，别走……别……”

　　唇又覆盖了下来，将冯世真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话语撞击得粉碎。

　　她情不自禁地开始回吻，也想去品尝一下对方温润的嘴唇。

　　容嘉上感受到了，欣喜若狂，用力拥抱住了她，双手抚摸过怀中人纤细柔韧的腰肢。

　　那感觉犹如过电一般，令冯世真一阵颤栗，却也因此惊醒了过来。

　　她猛地睁开眼，用力将容嘉上推开。

　　容嘉上猝不及防，倒退了两步，愣愣地望着冯世真。

　　两个人都在急促喘息，像才狂奔过一般。隐形的罩子消失，门外的音乐和说笑声再度传入他们耳中。

　　冯世真身上一阵热一阵凉，觉得难以置信。她茫然地四下看了一眼，才想到去拧门把。

　　容嘉上的手覆盖在了她的手上，身子把门压住。

　　“让开！”冯世真低声喝道。

　　“我们先把话说完。”容嘉上狂热地凝视着她，“不说完，你不知道又会跑到哪里躲起来。万一，这一次我找不到你了呢？”

　　冯世真心里一酸，半晌说不出话。

　　“世真，世真……”容嘉上气息急促，反复地呢喃着这个名字，“我……我喜欢你。”

　　话一出口，容嘉上自己都猛地松了一口气。就像河水决堤，白浪倾泻奔腾，又似尘封已久的机器突然接通了电路。那一瞬间，汹涌的感情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宣泄之处，天地之间顿时一片明亮。

　　原来，把这句话说出口，是这么舒服愉悦的一件事。

　　“我喜欢你，世真！”容嘉上坚定地加重了语气，重新去寻找冯世真的嘴唇，想要索取那一点甜蜜，“我早就想告诉你了。”

　　冯世真被男人握住的手猛地颤抖，像是触电一般。

　　“别走！我会成长。我也会变得成熟，优雅，就像你喜欢的那样。我会保护你，照顾你……”

　　“大少爷！”冯世真冰冷地打断了容嘉上深情款款的告白，“我不知道你将来会如何。可你现在就已经同那些男人一样，一边娶妻生子，一边对别的女人说着情话，许着承诺。你觉得我会想要这样的男人？”

　　容嘉上愣住。

　　冯世真用力抽回了手。因为容嘉上堵着门，她出去不，只得气急败坏地退回了屋子中央。她抱着手，一副防御的姿态，脸色发青地看着容嘉上，愤怒得浑身都在细细颤抖，像一只被激怒了的猫。

　　“你将我当成什么了，容嘉上？你十分钟前才宣布订婚，这就忙着要我做你的情妇？我家是不富有，但也没有落魄到要我委身给你——我自己的学生！你觉得我就是这么一个可以被亵玩的女人？”

　　“不是……”容嘉上仓促地走过来，伸手想拉冯世真，却被她躲开。

　　“我并没有想要亵玩你，先生。”容嘉上面色苍白如纸，“我敬爱你。我只是对你……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我喜欢你，世真。”

　　那四个字带着力量无穷的魔咒，每次被容嘉上说出口，都能对冯世真的世界造成一次摧枯拉朽的冲击。她觉得自己没法再招架几次，唯一的途径就是赶快逃离这里，远离这个一次次让她狂乱迷失的男人。

　　冯世真趁着容嘉上走过来之际，又朝门口飞奔了过去。

　　就在她的手再度要碰到把手之际，身后一股强大的力量再度袭来，如一只豹子扑食羚羊，将她再度捕获住。

　　“放开……”冯世真用力挣扎。

　　容嘉上固执地、用尽全身力气抱住她，不住吻着她的额头、脸颊和嘴唇，将她困在了门边的角落之中。

　　“别走！我没有骗你。看看我，世真！你看看我！”

　　冯世真几乎要哭出来，心跳已超负荷，眼看就要短路。

　　“容嘉上！”她咬牙切齿，却根本不敢看对方一眼，“你要对我有半点尊重，就不该这样逼我！”

　　“我不想逼你，可是你要走。”

　　“我当然要走！”冯世真怒道，“你当初请我回来，对我发过誓的。”

　　容嘉上深深地注视她，忽而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意来，“那先生可想好了辞职的借口是什么？还是需要我去告诉父亲，是我又轻薄了你？旁人知道了又会怎么想？”

　　冯世真一怔，扬手一巴掌扇在了容嘉上的脸上。

　　他们站得太近，这个耳光打得并不用力，却十分响亮。容嘉上的脸微偏，终于松开了手。

　　冯世真的眼里闪着屈辱而愤怒的水光，冰冷地瞪了容嘉上一眼，推开了他，拉开门大步冲了出去。

　　容嘉上垂头呆呆站着，外面欢腾的声音流泻进了屋内，绕着他孤零零的身影旋转。

　　片刻后，他抬手，朝自己另外一面脸颊也扇了一耳光。

　　冯世真逃出了小偏厅，随手拉开了一扇门躲了进去。她站在幽暗的房间里，深深呼吸良久，身体里那一阵阵的颤栗犹如余韵不止的潮水，缓缓褪去。

　　嘴唇依旧滚烫肿胀，微微疼痛。青年热切地、反复地亲吻下来的影响总会在闭目的一瞬间回闪，好似镁光灯的闪光，印刻在了视网膜里。

　　冯世真按着胸口，调整着呼吸，像个溺水的人挣扎上岸一般，狼狈地喘息着。

　　幽暗中一点声响传入耳中。冯世真一个激灵，周身燥热褪去，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一盏小台灯亮了起来。余知惠蜷在沙发里，手里握着酒杯，双目红肿，朝冯世真苦涩一笑。

　　“今晚找个僻静点的地方不容易。”

　　冯世真一时没说话。

　　她都听到了？

　　余知惠理了一下鬓角的碎发，低声道：“男人，嘴里的海誓山盟说得再好听，都只是为了图你的人罢了。那些话从他口里说出来，都没有经过心。嘉上是我表弟，可是我也得说，他这样的富家少爷，并不太会把女人当一回事。他说的那些话，你听听就好，千万不要真被糊弄了去。”

　　冯世真哂笑，“所以我才忙不迭跑了。倒是让余小姐看了笑话。”

　　“彼此彼此。”余知惠冷淡道，“我如今也没什么资格笑旁人。”

　　冯世真走到她身边坐下，看了一眼放在茶几上的威士忌。酒瓶已经空了一半。余知惠的目光已经有些涣散，整个人软绵绵地靠在沙发里，慵懒而疲惫，脸颊犹带泪痕。

　　“如果是为了那个姓孟的人，你不必如此。”冯世真说，“那人不过是个拆白党，先前还来骚扰过我。我看他也不像是容老爷欢迎的客人。”

　　余知惠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光光是因为他。他不过是说出了今日在场的人都想问我的话。借来的舞裙和珠宝，强撑出来的风光，就是为了能糊弄住哪个冲动的富家子，给自己找过金龟婿罢了。冯小姐英文好，应当知道洋人管我这样的女人叫掘金女孩。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不怪人家嘲笑我。”

　　冯世真拿过余知惠手里的酒杯，大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落，一股辛辣酒劲冲了上来，又刺激又爽快，令人周身发暖，身体变得柔软轻松，如浮在云端一般舒服。

　　“难怪都说一醉解千愁。”冯世真脱了皮鞋，也学着余知惠的姿势，蜷缩进了沙发里，“余小姐其实想太多了。谁人没有不堪的秘密？今日舞池里那些光鲜的客人，不知道有多少人也是在强颜欢笑。”

　　余知惠苦笑道：“别人是哭是笑，于我何干？我自己的日子都过得看不到希望呢。最难过的是，一想到我还不知道要这样卑微地寻找到什么时候，就觉得绝望。”

　　冯世真说：“余小姐并不用急着嫁人吧？”

　　“我家中越来越困难了。”余知惠说。

　　“你大学毕业，可以去找一份工作……”

　　“然后呢？”余知惠讥讽，“然后像你这样，卑躬屈膝地伺候东家，还要被少东家骚扰轻薄？”

　　冯世真冷着脸站了起来，朝门口走。

　　“对不起！”余知惠急忙拉她，“我醉了，说话不由心，你别生气。”

　　余知惠说着，身子也软绵绵地往冯世真身上靠，不住往下滑。冯世真哭笑不得，扶她躺了回去。

　　“你醉了。我让听差的送你回家？”

　　“我不要回！”余知惠立刻大叫起来，“我不要回家！我要留在这里。容家这么好，又大又安全。我不要走！“

　　冯世真当她醉糊涂了，哄道：“你要喜欢，以后天天来玩呀。“

　　“我不要回家。“余知惠啜泣起来，“我回了家，就再也出不来了……我哥欠了人五千块，卖了咱们全家都赔不起。放债的却说只要我肯嫁，他就立刻休了乡下的原配，和我登报结婚。他大儿和嘉上表弟一个年纪呀。我不要去这样的人家做后娘！”

　　妙书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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