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
一顿饭在乏味的社交寒暄里吃完,又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听容芳桦弹了一首曲子,然后容家人起身告辞。
容嘉上有始有终,开车送杜兰馨回家。
租界的夜总是有着一股舞台剧一般绚丽的歌舞升平。路灯和霓虹灯飞快地从窗外倒退而过,如掠过暗夜的流莺。一间间亮着灯的窗户如嵌在黑幕里的格子,明亮而寂寞,代替星辰妆点了夜空。
两人一路无言,直到杜兰馨冷不丁地开口,说:“我还不想回家。送我去礼查饭店吧。”
容嘉上扫了她一眼,默默调转车头。
杜兰馨侧头看着他,妩媚地笑着:“跟我来吗?我朋友在那边有牌局。我知道你的桥牌打得好,就是深藏不漏。”
“不了。”容嘉上冷淡地拒绝,“我回去还有事。”
“是要回去找你先生补课吗?”杜兰馨轻声讥笑,手放肆地放在了容嘉上的大腿上。
容嘉上不为所动,说:“杨秀成在扬州还没有喂饱你?”
杜兰馨的手像是被烫着一般缩了回来,“你……”
“只有我知道。”容嘉上说,“我没兴趣让人都知道我戴了绿帽子,你也收敛一点。”
“你这是在关心我么?”杜兰馨的眼波柔如一汪秋水,在幽暗的车厢里荡漾着。
“我们俩现在是绑在一起的。”容嘉上看也不看她,“给我几分面子,杜兰馨。你自己说的,生了儿子后,我们俩就各不相干。”
杜兰馨扫兴地哧了一声,收回了多情的眼波。
“你才是要注意吧。你同那位冯小姐简直都快赶上拍罗曼蒂克电影了。刚才你表妹不过多嘴了一句,就被你骂了一大通。幸好长辈不在,不然我都没法帮你兜回来。你们睡了?”
容嘉上一脚踩下刹车,两人都猛地朝前一耸。
“没睡成?”杜兰馨嘻嘻笑起来,“也是。就是因为还没有到手,所以还这么执着。”
“你说够了没?”容嘉上很不耐烦,“到了,你可以下车了!”
杜兰馨往外瞧,果真路对面就是礼查饭店灯火辉煌的大门。她却不急着下车,摇下了一点车窗,点了一支女士香烟。
“真是没意思。”杜兰馨吐着青灰的烟雾,“这日子,真是没意思透了。”
容嘉上嗤笑,“当初订婚的时候你可是信心十足的,这才半个月,就觉得受不了?达令,我们都还没结婚呢。”
杜兰馨拢着身上的狐皮大衣,艳丽的脸庞陷在皮草绒毛里,显得有些疲惫和憔悴。
“我这几天,总想起你以前对我说过的话。”她嘴角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你问我,想不想谈一场真正的恋爱,不涉及到身份,金钱,只是两个人单纯地相爱。”
“可你取笑了我。”容嘉上说,“怎么?你找到真爱了?”
杜兰馨深深吸了一口烟,“都走到这一步了,找到又如何?女人总是吃亏的,不是被家庭绑住,就是被爱情束缚。所以,你那位冯小姐才不肯从了你。一个自由的灵魂,怎么甘心就这样被囚禁住?”
容嘉上沉默不语。
杜兰馨把烟蒂扔出车窗外,推开了车门。
“嘉上,”她回头,背着酒店暖黄色的灯光望着车里的未婚夫,眼神显得十分温柔而真诚,“就当做个好事,放那位冯小姐走吧。以后也别再招惹她那样的良家了。太糟蹋。”
容嘉上英俊的面孔一半沐浴着酒店暖融融的灯光,一般沉浸在冰冷的幽蓝之中,显得比年龄要成熟了好几岁。他沉默地注视着杜兰馨身姿摇曳地朝明亮的酒店走去,穿着华丽的皮草,就像走进一座黄金牢笼里。
回到家中时,已经近深夜。容家大宅子静悄悄的,人们都睡下了。
容嘉上回了房,习惯性地往对面望。冯世真的窗户黑着,散发着一股冷漠的拒绝。
老妈子敲门进来,送来了热茶。
容嘉上拧了帕子擦脸,一边问:“对面有什么动静?”
陈妈低眉顺目地说:“冯小姐一天都没出门,就是晚饭后,二姨太太上来找她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冯小姐才下了楼,去书房里转了一圈。我本来想跟过去,可二姨太太把我唤住了。所以不知道冯小姐在书房里做了什么。”
容嘉上把毛巾搭在黄铜的水龙头上,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阴沉的脸,连自己都觉得这面孔有些陌生。
“我知道了。你继续盯着。”他掏了十块钱丢给陈妈,把人打发走了。
冯世真知道她被监视着,所以拜托二姨太太拖住了陈妈。书房里除了书,就是一台电话。她联系了谁?
孟绪安吗?
容嘉上脱去衣服,站在花沙下,温热的水冲刷着他年轻的、肌理分明的身躯。他闭着眼,思绪飞快转着,心急促跳动。
耳边又响起了舞曲的旋律,他隔着雕花的玻璃门,看到那个高大的男人霸道地擒住了冯世真,一手就将她纤细的身躯捞进了臂弯里,张狂地吻了下去。
女人的神情是错愕的,但是身子却又是软的,被男人搂着,顺从地贴合进了对方的怀里,被大手揉搓得细细颤抖。
容嘉上狠狠捶在墙壁上,狂怒焦躁的情绪在胸膛里冲撞着。他想撕碎那个男人,想把那具柔弱的身体抢夺回来,禁锢在自己的怀里。他想让她只为自己颤抖喘息,想她柔软的手臂如昨日那样搂着自己的脖子,想看她在自己身下落泪啜泣……
容嘉上仿佛又回到了昨天傍晚,再度将温婉的女老师压在了墙壁上。
这次,冯世真没有反抗。她在他耳边轻轻喘息,带着暧昧的鼻音,手指一下下梳理着他脑后扎手的短发,顺着后颈,一直滑落到他后背,将他抱紧。她的肌肤如丝绸一般光滑,身体散发着阳光的温度,毫无保留地对他敞开。
他激动地太阳穴一跳一跳地胀痛,放纵地沉沦下去,深陷在柔软之中,沉醉不醒……
次日,窗外的天空是水洗过的蔚蓝,阳光透过窗玻璃照进来,烘得人身上暖融融的。容嘉上端着黑咖啡坐在书桌后,一边揉着抽痛的太阳穴,一边看着文件。
那些枯燥的数字,刻板的报告,见不得光的批示,厚厚地叠在办公桌上。容嘉上的脸紧绷着,强迫自己努力看进去,并且快速地作出明确的批示,他的目光却总忍不住往桌上的电话瞟去。
要不要打个电话回家,问问她在做什么?
她还在生气吗?
很想让花店给她送一束花去。粉红浅黄的芍药,最适合她。孟绪安的花她就没有收。也许只是做个样子,骗取他的信任罢了。但是哪个女人不爱花的?
不行!这只会让她更加为难。他并不想让她的名字在小报上和自己放在一起。她应该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
容嘉上把批注好的文件丢开,翻开了下一张。
他又想起了昨夜那个旖旎销魂的梦。他的脸发烫,像是被烈日烤灼,却并不感到羞耻。
也许从第一天,他就被她吸引了。不然新都会里那么多美貌女郎,他避之不及,却偏偏被一个陌生的衣着朴素的女子拉进了舞池里。
又或许,他从那一刻就被她拉进了精心编织的圈套里……
电话铃猝然响起。容嘉上的手一抖,自来水笔滴落了一大团墨水。他厌恶地看着被糊脏了的文件,丢下了笔,接过了电话。
“大少爷,”手下严谨干练的声音传来,“冯小姐出门了,叫了黄包车,说是要去洋泾浜天主堂。”
容嘉上冷静无波的说:“知道了。”
他挂了电话,盯着文件看了三秒,猛地起身,抓起衣帽,大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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