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七
冯世真拉着容嘉上的手，离开了辉煌明亮的大厅，一直走进光线清幽的走廊里。
容嘉上一言不发地跟着她走，温顺得就像个听话的孩子。冯世真不禁想到许久前的那个初秋深夜，容嘉上也是这么拉着自己的手，冒着雨在黑暗中走着，一路将她送到了干燥而明亮的灯光下。
冯世真停下了脚步，松开了容嘉上的手。
“嘉上，其实……”她转过身，肩膀突然一沉。容嘉上按着她的肩，低头吻了下来。
冯世真瞳孔骤然一缩，抬手挡住。惊怒给了她极大的爆发力，让她一把将容嘉上没有防备的身躯推在了墙壁上。
“你在想什么？”冯世真愤怒地质问。
容嘉上靠着墙壁，举起双手，一脸漫不经心的笑，反问：“你又在想什么？好端端拉我来这里，能让人不想歪么？”
冯世真一愣，忽然觉得悲凉。
“你以为我……”
她的话说不下去，转身就想走。容嘉上却是敏捷地扣住了她的胳膊。一阵天旋地转，冯世真反被男人摁在了墙壁上。
容嘉上倒没继续轻薄她，只把她困在双臂之间，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女子脸颊上浮起来的红晕，以及她眼中明亮刺目的怒意。
真美！容嘉上在心里感叹着，深深呼吸了一口属于冯世真特有的清爽的气息，忍着把头抵在她肩上的冲动，忍得撑着墙的手臂细细地颤抖了一下。
“说罢。”容嘉上镇定了下来，依旧吊儿郎当的，“还有什么事？”
冯世真望着他轻浮的笑脸，心像是被铁钩狠狠刮了一下似的疼，开口的时候，嗓音便带着一丝沙哑。
“你做出这个样子，要给谁看呢？”她咬着牙质问，“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况且我横竖都要走了，我怎么看你，很重要吗？”
容嘉上沉默地注视着冯世真。
冯世真垂下了眼帘，说：“嘉上，你和他们不同的，你有理想，有抱负，你想过不同的人生，况且你还有去追求的能力和条件。上天真的很眷顾你，可是你自己却是要放弃了。”
“你拉我过来，就是要再最后说教一次的吗？”容嘉上一脸扫兴，松开了手，懒洋洋地靠在走廊对面的墙上，“可是，冯先生，我不能那么自私。我是家中长子，继承家业，是我的责任。你不在我这样的家庭，是不能体会到的。谁不喜欢自由自在做自己喜欢的事？但是我既然享受到了家庭给我提供的优越的生活，就应该旅行我的义务，维护好这一艘大船，让她继续朝前航行。”
“我没不让你承担你的责任。”冯世真说，“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你家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你为了替你父亲收拾烂摊子而要做的那些铤而走险的事。那些东西，是个泥潭。你将来只会越陷越深。嘉上——”
冯世真抬手阻止了容嘉上插话，继续说：“不论你是否承认，容家都是一艘正在沉没的船。你以为你可以，但是要我说，你救不了她的！你要是不及早想法子脱身，那就会随着她一起沉进泥潭里。”
她注视着对面的青年。容嘉上正站在一盏走廊灯边，微弱昏黄的灯光自斜上方照下，他大半面孔都沉浸在幽暗之中，轮廓分明之中，还带着一丝阴郁。
冯世真不禁摇了摇头，“我这么说，不是想你听我的话，我只是不想看你落得那个结局。你是属于蓝天白云的人，你就应该驾驶着飞机，高高飞翔在天上，去追逐不管什么你想追逐的东西。而你对家庭，确切是，对你父亲的妥协，只能让你一步一步被他拖进他的那个阴暗、卑劣、丑陋的世界里。我厌恶痛恨你的父亲，但是我不想将来有厌恶你的一天。”
冯世真一口气说完，长长叹了一声。
“就这些？”容嘉上问，“世真，你是不是想我放弃那个金麒麟？”
冯世真的身躯僵硬着，不带情绪地说：“你们容家的那些阴谋和算计，同我有什么关系？我知道你觉得我想法太天真，而且多管闲事。就当这是一个老师对心爱的学生的最后的忠告吧。嘉上，撇去别的关系，你至少是我教过的最聪明，最有前途的学生。我说我希望你能过的好，真心的。”
她说完了，侧身打算朝大厅走去。
容嘉上却在这时动了身，拦住了她的去路。
高大的青年背着光，把冯世真完全遮挡在了自己的阴影里。冯世真感觉到一股陌生而强大的压迫力，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
容嘉上的手抄在口袋里，低着头似笑非笑地瞧着冯世真，道：“我明白先生一片好心，担心我涉险。但是有些事，我是必须去做的。在你看来，我可以不要家族，只要前途。但是在我看来，我两样都能要！我要保住家业，我要实现理想——”
他上前欺了一步，狠狠地盯着冯世真，就像荒野的饿狼在幽暗中盯着志在必得的猎物。
“你，我也要！”
冯世真猛地抽了一口气，连着后退两步。
可容嘉上却没有继续逼近。他意得志满地一笑，唇角弯出狡黠的弧度。
“你可以去你的北平，你可以去任何地方。但是，世真。我总会把你找回来的！”
说完，他转过身，从容大步而去。
冯世真呆呆地站着，看着青年挺拔的身影没入一片绚烂辉光的光明之中。
过了一会儿，冯世真才一脸苍白地回到了大厅里。
“谈得不愉快？”孟绪安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冯世真敷衍道：“我和他之间，本来也很难得愉快得起来。所以，七爷不用那么担心。”
孟绪安微笑着端详她，道：“不开心，就来跳个舞吧。”
说着，不顾冯世真眼中的抵触，将她用力拉进了舞池之中。
“你们女人说不用担心的时候，恰恰是最让人担心的。”孟绪安搂着冯世真纤细柔软的腰肢，踩着舒缓的节拍，“我是亲眼见过一个女人能被爱情毁灭到什么样子的，世真。你要是见了，你恐怕也会噩梦整年。”
冯世真望着他俊朗而冷漠的脸，问：“七爷口中的爱情，好似洪水猛兽似的。你难道就没有见过美好的爱情吗？”
孟绪安嘴角浮着一抹讥嘲，“要是洪水猛兽倒好，至少人人都知道避开。爱情就犹如最上等的马蹄土熬制成的大烟，吸的时候心旷神怡、飘飘欲仙，等要断了，却会痛苦得生不如死。与其如此，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抽上第一口。”
冯世真不禁笑起来，“您为什么把情爱想得那么可怕？况且要真喜欢上一个人，可是由不得你自己做主的。”
“谁说不能？”孟绪安不屑，“只有软弱的人，才会连这点悸动都控制不住。”
冯世真啼笑皆非，“那若您真的上了瘾了呢？”
孟绪安浓眉一挑，却是不答。冯世真识趣地没有再追问，两人安静地跳完了一支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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