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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容嘉上的手一抖,照片就像枝头的落叶一样,轻飘飘地落下,掉在了地毯上。

  陈秘书汗如雨下,满脸苍白,低着头根本不敢看容嘉上。

  容定坤早年曾抛弃妻女的事经过容太太在医院里喊的那一嗓子,已经在容家内部传遍了。陈秘书几天前拿到了手下送上来的照片,吓得险些跳楼。他在家里抽了一整夜的烟,几次想把照片烧掉,最后还是没有下手。他下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让他第二日和容嘉上通了电话后,跳上了火车,直奔北平而来。

  这个决定,同时也是一个赌注。赌他的前途和未来。

  容嘉上面容沉静地坐着,仿佛一尊俊美的雕像,冰冷坚硬,毫无生气。

  陈秘书在容嘉上的沉默中如发了寒症一般颤栗着,脸上逐渐浮现出一抹绝望之色出来。

  死一般的寂静之中,从卧室里传出来的收音机的悠扬旋律显得格外清晰,如魔音一般钻入客厅里两个男人的耳中。

  容嘉上突然爆发。他一跃而起,如猛虎狩猎一般扑去,抓着陈秘书的脑袋按在沙发里,掏枪抵住了他的后脑勺。

  陈秘书又瘦又小,毫无招架之力地被摁住,脸陷在沙发里,呜呜个不停,浑身打摆子似的哆嗦着。

  容嘉上拉开了左轮手枪的保险栓,把枪杆死死顶着陈秘书的脑袋。他浑身紧绷如一张拉到极致的弓,面孔是狰狞的,五官是扭曲的,双目迅速布满了血丝。

  杀了他!

  一个声音在容嘉上脑海里喊着。

  杀了他,再处理掉所有知道照片的人。这个秘密就会被永远掩埋下去了。

  世真不会知道的。她会依旧像现在这样毫无保留地爱着自己。

  然后等他在容家站稳了脚跟,彻底取代父亲掌握大权后,他就能娶世真了。

  他们可以不要孩子,他不在乎。

  只要他们能在一起。只要她是永远属于自己的。

  所以,杀了他!

  容嘉上急促喘息着,手背青筋曝露,冷汗沿着脸颊和鼻子滑落,滴在了他握枪的手上。

  陈秘书在他手下徒劳地挣扎,逐渐脱力,呜呜声也弱了下去。

  容嘉上用力闭上,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松开了手。

  陈秘书滚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喘着气,涨红的脸上满是汗水和泪水。

  容嘉上嫌恶地看着他,朝卧室的方向使了个眼色。陈秘书识趣地捂住嘴,不敢出声。

  容嘉上好似被抽去了全身的筋一般跌坐在沙发里,低头把脸埋进了手里。

  陈秘书小心翼翼地爬起来,哑着嗓子小声说:“大……大少爷放心,那个小子是我的亲信,被我救过命,绝对不会乱说的。而且他不知道您和冯小姐是这个关系。”

  容嘉上抬起头,用血红的眼睛盯着陈秘书,问:“还有谁知道?”

  陈秘书忙说:“就我和我那手下看过这照片。大少爷,我对您是一片忠心,您一定要信我!我绝对不会透露给别人的!”

  容嘉上的嘴角抽了抽,“你能带着这个秘密亲自来见我,倒是有种。”

  陈秘书跪着,不住作揖,哀求道:“我能有今天,全靠大少爷对我的重用。我是甘愿为您做牛做马,鞠躬尽瘁一辈子跟着您。只求大少爷能信我。”

  容嘉上冷漠地注视着陈秘书。良久,他说:“一个秘密,三个人知道,那绝对藏不住。你和你那亲信,只能活一个。”

  陈秘书险些瘫在地上,却也知道,自己这个赌,是赌对了。

  容嘉上把左轮手枪的转轮拨得咔咔直响,说:“你先留在北平跟着我,我让张秘书回去接手你手头的活儿。”

  陈秘书忙点头道:“都听大少爷的安排。”

  容嘉上又问:“家里这几天都还安静吧?”

  陈秘书说:“老爷还是老样子,太太打算把老爷从医院接回家里休养。其他的太太小姐们都很好,极少出门,闭门不见客。就是唐家的舅太太上门找过您,想借钱。太太说家里没男人不好做主,给了两百块把她打发了。”

  容嘉上按了铃。随行的保镖走了进来。他让保镖去开一间房,把感激涕零的陈秘书打发走了。然后容嘉上给上海打了个电话,让人盯住了陈秘书和他那个手下的家人。

  他面无表情,对着话筒说:“如果有异动,就全部解决掉,一个不留!”

  做完这一切。容嘉上坐在客厅里,久久一动不动,感觉着冷汗一阵阵沿着背脊往下滑。

  卧室的门还紧闭着,优美的乐曲一首接着一首放着。容嘉上盯着门板,仿佛能看到冯世真穿着那身牙白的洋装,光着双脚,随着旋律在卧室的地毯上轻轻跳舞的样子。

  她乌黑的头发蓬松地挽着,总有俏皮的发丝松脱,拂在她光洁秀丽的脸颊边。她一定闭着眼,耳中捕捉着乐曲的节拍。她踮着脚旋转着,身躯轻松地摇摆。她嘴角带着笑,双肩放松,手臂张开,仿佛要去拥抱明亮的未来。

  没有未来了。

  容嘉上痛苦地呜咽一声,像受了伤的兽,肌肉紧绷着,颤抖着,手用力拽着头发。

  他可怜的世真!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她的世界里,此刻还依旧充满着音乐和爱。

  而终点的钟声已经敲响。这突如其来的山崩地裂眼见就要把他们俩活埋。

  可他舍不得世真死呀。他这么爱她,胜过生命。他怎么舍得从她眼里看到一丝痛苦和绝望?

  不能让她知道!

  容嘉上死死咬着牙,身子轻微地前后摇摆着,像是犯了鸦片瘾的人正在艰苦地同自己对抗。

  一定要瞒着她。所有的罪恶都让他一个人扛着就好了。他是男人,这本来就是他应该做的。世真背负着家仇和他相爱,她已经做得够多的了。他不能让她再背负两人有可能乱伦的罪孽。

  容嘉上站起来,如樊笼困兽一般在客厅里烦躁地走动着。

  这事也不能让父亲知道。容定坤没准会很乐意把冯世真认回来,因为他几乎平白得了一个到手后就可以拿去联姻的女儿。但是要世真继续过着清贫的生活吗?她本来可以做个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的。她才是容家货真价实的大小姐!

  容嘉上想起容芳桦曾经说过希望冯世真是她的亲姐姐。谁知道这丫头会一语成箴?

  要保证容家的家产有世真的一份,又不能公布她的身份。他不能娶她……他再也不能娶她了。

  容嘉上像是突然被人一拳捶在胃部,痛苦地跪在地上,蜷起了身子。

  天知道原来他是这么想娶她。

  他想看着她穿着洁白的婚纱走到自己面前,想她为自己生儿育女,想和她白头到老,为了生活琐事争吵,为儿女们操劳。他想和她相伴着走过今后的每一天,不论欢乐或者忧伤,不论贫穷富贵还是疾病灾难,他们不离不弃,一直到死亡把他们分开。

  原来他想给世真的是这样的承诺。可是还没等他说出口,就再也不可能实现了。

  机缘是长夜里的一道流逝的光。眼才看到,手还未伸出来,它就已经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良久,容嘉上直起身,抹了一把脸,重新坐回沙发里,拿起了电话听筒。

  他拨通了唐二舅家的电话,转了两道,才让唐家舅爷接过了电话。

  唐舅老爷张口就是向容嘉上抱怨自己手头紧,老朋友做寿他都送不出像样的礼来。容嘉上不耐烦地打断了舅舅的唠叨,道:“我会让秘书给您送支票过去的。二舅,你想必也已经听说了我爹改过名的事了,这事唐家以前知道吗?”

  唐舅老爷尴尬地笑,“这只是个流言罢了。你们太太一时气疯了口不择言,捡着什么都乱说。你爹好端端地干吗要冒充容家的子弟?不但没什么好处,还要三天两头掏钱接济那群穷亲戚呢。”

  容嘉上又问:“那他之前有妻儿的事,你们知道吗?”

  “这个是知道的。”唐舅老爷说,“你爹是以鳏夫的身份来唐家求亲的,说前头娘子和生的一双儿女都死了,孤家寡人一个。他给的彩礼实在是丰厚,你娘又喜欢他长得俊,缠着你你外公答应了这门亲事。没想你娘生下你就走了,外面就有人就说你爹克妻。我想他也是因为这个才把头一房妻儿的事给掩盖住了。嘉上,你放心,你是容家正经的长子嫡孙,上头没有大哥,没人能动摇你的位置。”

  容嘉上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一下,问:“那你知道那娘儿三人是怎么死的吗?”

  唐舅老爷说:“好像是病死的。说是赶路途中染了疫病,暴毙而亡,都不敢就地埋,只好一把火烧了。那位是你爹发迹前娶的,娘家穷得很。结果你爹刚发财,那位就病死了,也是没有享福的命!”

  容嘉上挂上了电话,狂乱的心虚又渐渐有所平复。

  前头那房妻儿究竟是病死的,还是被流寇杀死的?

  容嘉上还是倾向是病死的。虎毒不食子,容定坤再心狠手辣,也没有什么理由杀害自己的孩子。

  那就同世真说的不同了。

  这也意味着,这桩旧案还有待商榷的余地。

  容嘉上把照片捡了起来,划了一根火柴。老照片上的人像在火苗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慈眉善目。男人眉宇俊朗而温柔,眼里带着忠厚的笑意,显得那么善良纯朴。

  记忆中永远阴郁而冷酷的父亲竟然也曾有过这么纯良憨厚的一面?

  火苗烧到了指尖。容嘉上面无表情地把火柴挥灭。

  他沉默了良久,翻开自己的一个记事本,把照片夹在了皮套背面。

  事情没有查明最终的真相之前,他都不应该放弃。现在他只需要将这一桩说不清的丑闻掩盖下去就好。

  天下能有被永远掩盖住的秘密吗?

  容嘉上心想,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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