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九

　　桥本诗织提着鸡汤盅，仔细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了的卷发，脸上堆起甜美的笑容，然后才摁响了客房的门铃。

　　门打开了，冯世真穿着一条湖色的开司米针织西装裙，裹着一条象牙白的流苏披肩，亭亭玉立地站在门里面。两个女人四目相接，冯世真镇定的微笑好似一道冷风迎面刮在桥本诗织的脸上。

　　桥本诗织到底得了林氏真传，笑容一滞，随即又加深了些许，甜甜道：“冯姐姐，好巧呀。没想到你也来拜访嘉上哥哥呢。”

　　“桥本小姐好。”冯世真拿出面对学生求她给个及格分数时的那种慈祥又狡黠的笑容来，道“嘉上出门办事去了，也快回来了。请进来坐吧。”

　　说着，她把身子让开，一副大大方方请客人进门的女主人的架势。

　　桥本诗织深吸了一口气，含笑进了房，把汤盅递给冯世真，娇滴滴地说：“嘉上哥哥说他病了，很怀念我当年给他炖的鸡汤。瞧，我收到信后立刻做了好汤给他送来了。”

　　冯世真是亲眼看着容嘉上写回信的，信上半个字都没提鸡汤。她也不揭穿，只把鸡汤接了过去，道：“桥本小姐真是有心了，嘉上回来看到了肯定很感动。你请坐，我让听差的把汤拿去煨着，免得凉了不好喝。”

　　冯世真一摁铃，容家的保镖就推门进来了。冯世真把鸡汤交给了他，又让他去让饭店餐厅送茶点上来。

　　桥本诗织坐在客厅的沙发里，闻着空气中淡淡的香奈儿的香水气息，透过半开的卧室的门，可以看到床尾的长凳上搭着一条云英色的旗袍。甚至在单人沙发的扶手上，还放着一双女式羊绒手套。

　　这里充满了冯世真的气息，到处是她留下的痕迹，显然她在这间套房里已经住了不短的时间。而容家保镖对冯世真唯命是从，仿佛已把她当作了准大少奶奶。

　　看来这个冯氏和容嘉上的关系比她想象的还要亲密。桥本诗织的心一点点往下沉，斗志激昂的火焰却逐渐高涨。唾手可得的总比不过激烈竞争而来的，像容嘉上这样优秀的男人，值得她放手争夺一回。

　　桥本诗织定下了心思，看着冯世真的目光逐渐锋利，嘴上依旧用娇俏地口吻问着：“冯姐姐，你知道嘉上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吗？他都生病了，还要出去东奔西跑，好辛苦呀。冯姐姐既然跟着他身边照顾他，可要让他注意一点身子，不要累坏了。”

　　这小姑娘是已经把自己当作容家准大少奶奶了吗？

　　冯世真笑眯眯道：“嘉上是个自己有主意的人。况且我们做客的，不好干涉主人家的决策呀。”

　　桥本诗织拨弄着手套的蕾丝花边，笑道：“是我考虑不周，冯小姐确实不好干涉嘉上。我们嘉上也确实不喜欢别人管着他。我记得当初我不过是想劝他添一件毛衣，他都同我生过气。冯小姐，你说他这人倔不倔？”

　　冯世真呵呵笑，“谁都讨厌别人像个老妈子一样在耳边唠叨的。当年嘉上年纪更小，会抵触桥本小姐的关心也是情有可原。”

　　桥本诗织嘴角抽着，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两个女人面对面坐在沙发里，一时相对无言。

　　幸好侍应生送来了茶点，打破了僵局。冯世真给桥本诗织倒上了奶茶，问：“听桥本社长的意思，府上在北平的行程结束了，是要去上海小住吗？”

　　桥本诗织点头说：“父亲给大哥请了一位很有名的德国医生，医生说东北的环境不适合大哥养身。所以父亲打算暂时把全家都搬到上海去。再说，如今的东北对于桥本家来说，也已经有些局限了。”

　　桥本家不仅仅只是做点运输生意，另外两房可都是军政要人。桥本诗织这话表面听着像是在夸耀自家，可透露出来的却是日本豪族们已经不再满足占据东北三省，蠢蠢欲动准备进一步南侵了。

　　桥本诗织捧着茶杯问：“冯姐姐和嘉上是在那天的拍卖会上认识的吗？我听父亲说了冯姐姐那天的英勇举动，很是敬佩你呢。”

　　冯世真坦然道：“我和嘉上早就认识了。我曾被请去容家做家庭教师，教过嘉上一阵子。”

　　居然只是个家庭教师？

　　“那冯小姐跟着嘉上来北平，难道还一直在给嘉上上课？”桥本诗织天真的双眼就像洋娃娃脸上的两颗玻璃珠子，朝着冯世真一眨一眨的。

　　冯世真笑容端庄地望着桥本诗织，道：“不是的。我来北平工作。是嘉上不放心我一个人，跟着过来陪我。”

　　桥本诗织的惊讶地瞪着双眼，“怎么可能？我听说容先生还生病躺在医院里的，嘉上怎么可能丢下父亲不管？冯小姐，你同我说实话，是不是容家遇到什么困难，嘉上来北平求人帮忙？如果是这样，家父在这边还是认识些达官贵人，讲不定能帮上他的忙。”

　　冯世真拿勺子舀着一块小芝士蛋糕，不紧不慢道：“就算容家出了什么事，同我无关，我也不关心。桥本小姐不妨等嘉上回来了，好好好问他吧。”

　　桥本诗织越发摸不清冯世真的底，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两圈，强笑道：“看样子冯小姐跟了嘉上也有一段日子了，怎么反而来北平工作，不留在上海陪在他身边？”

　　冯世真淡淡道：“我没有跟着容嘉上，桥本小姐。我和他从来不存在什么附属或者攀附的关系。我是个自由的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这样的千金小姐，怕不是很懂这样的生活吧。”

　　桥本诗织的嘴角抽了抽，终于忍不住，讥嘲道：“我又用不着必须靠工作来养活自己，所以不是很能体谅冯小姐这样的女职员的苦衷啦。不过我也很好奇，冯小姐说是没有跟着嘉上，可凭借你一个家庭教师的收入，怎么付得起这一身衣料鞋子。更别说你手腕上的钻石链子，落一颗石头下来，都够你十年吃喝了吧？”

　　冯世真毫不露怯，还大大方方地拨了一下手链，道：“嘉上送我的礼物。觉得好看吗？还有成套的项链和耳环，日常戴着太招摇了，被我收进保险箱了。”

　　“好看。”桥本诗织讥笑道，“嘉上一贯是个大方人。冯小姐跟了他一场，总不能空手而归。”

　　冯世真悠然一笑，明亮的目光注视着眼前这个娇俏的少女。

　　“他爱我，我爱他。不论他赠我什么礼物，我都开开心心收下。桥本小姐看到的是钱，我和嘉上眼里只看到却是爱的交流。不过反正你只是这段关系中的旁人，不求你能理解了。”

　　桥本诗织冷笑道：“冯小姐这样假借着爱情勾搭富家公子的女人，我可没少见。她们哪个不是把爱成日挂在嘴边的？”

　　冯世真笑嘻嘻地盯着桥本诗织看了片刻，冷不丁地丢出了杀手锏：“说的也是。有那样一位母亲，桥本小姐对某一类女人应当是再熟悉不过了。同令堂那段数比起来，我也只不过是个陪着富家公子玩一阵爱情游戏，迟早要被抛弃的愚蠢的女职员罢了。”

　　妙书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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