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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〇


  林氏的女校书出身一直是桥本诗织的痛。光是在桥本家,大房的田中夫人每提起这事,都要嘲笑一句“娼妇生的”。冯世真直接了当的嘲讽好似一杯热茶迎面泼在桥本诗织的脸上,烫得她满脸通红,浑身发抖。

  冯世真搁下了茶杯,优雅地斜靠着沙发坐着,笑吟吟地看着对面的日本少女恼羞成怒的模样。不过桥本诗织终究不是寻常的女孩。几个深呼吸后,她镇定了下来,而后低下头,肩膀一抽一抽,哭了起来。

  冯世真有些啼笑皆非,抽了张帕子递过去,道:“想是我说话太直接,唐突了桥本小姐。还请桥本小姐不要介意。”

  她说着不要介意,却绝口不提道歉,显然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桥本诗织暗恨这女人嚣张无耻,只顾着低头哭泣,也不搭理她。

  美貌少女哭得梨花带雨倒是一处美景,只是这屋子里只得冯世真一个观众,她又对女人掉眼泪没有丝毫兴趣。万幸老天有眼,冯世真正有点不耐烦的时候,大门开了,容嘉上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桥本诗织哗地站了起来,泪眼汪汪地望着容嘉上,道:“嘉上,你可回来了……我……”

  说罢如乳燕投林一般仆到容嘉上的怀里,嘤嘤哭泣。

  容嘉上心道自己不过出门一两个钟头,怎么有种自己一不小心就离开了一年半载的感觉,愣愣地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回应的好。

  冯世真笑盈盈地起身道:“我刚才陪桥本小姐聊天,有些话说得太冲了,把她气哭了。”

  桥本诗织哽咽着抬头望着容嘉上,说:“嘉上哥哥不要误会。冯小姐她……她也不是故意的。”

  容嘉上忍着冷笑的冲动,呵呵了一声,道:“我没有误会什么呀。世真她这么温柔贤淑,胆子又小,她能对你做什么?”

  “胆子小”却开过枪杀过人的冯世真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桥本诗织准备了一肚子的状,就等容嘉上追问她后就能去告,却是没料到容嘉上张口就替冯世真辩护。桥本诗织吃惊得一时都忘了哭,愣愣地抬头朝容嘉上忘去。

  容嘉上小心翼翼地抓着她的肩,把她从怀里扯了下来,苦笑道:“诗……诗织小姐,你哭成这样,很是容易让人误会的。万一让桥本先生以为我们欺负了你,那可说不清了。”

  诗织小姐?我们?

  桥本诗织到底是桥本诗织,愣了片刻,便把眼泪一擦,羞赧地笑道:“是我失态了,让二位看我的笑话了。嘉上哥哥,我是真的太开心了。当年一别,我以为我们再也没有重逢之日了的。谁能想到命运这么奇妙,如今你和我都恢复了身份了。”

  “那我很为你高兴。”容嘉上客气道。

  桥本诗织又笑眯眯地对冯世真道:“让世真姐姐见笑了。等咱们熟了,你就知道我这个人有些多愁善感。以前嘉上哥哥就总称我为林妹妹。有一次我养的小金鱼死了,我哭了足足两天。还是嘉上哥哥逃了课,大老远跑去朝天门的集市上给我买了一对小兔子回来,才哄得我终于不难过了。嘉上哥哥,你知道吗?那对小兔子我现在还养着呢,都长成大兔子了。”

  容嘉上眼皮一个劲跳着,敷衍道:“是吗?兔子居然能活那么长。我看天色不好,怕要下大雪,还是先送你回家吧。”

  冯世真却在一旁惟恐天下不乱地问:“那小兔子叫什么名字呀?”

  桥本诗织立刻羞涩地笑道:“公的叫嘉嘉,母的叫诗诗,是一对儿哦。”

  容嘉上扶额。

  “好可爱哟。”冯世真一记眼刀自容嘉上身上扫过,笑嘻嘻道,“不知道这两只兔子后来生了多少小兔子呀?我小时候养过兔子,结果没完没了地生,都没地方养了。不过诗织小姐肯定不用为这个担心。桥本家哪里会养不了几只兔子呢?”

  “这个……”桥本诗织有点语塞,“我娘也这么说,便一早把公兔子阉了。”

  “阉了呀!”冯世真夸张地感叹着,又朝容嘉上扫了一眼,“咔嚓一刀,确实一了百了。”

  容嘉上无地自容,赶紧抓过桥本诗织的貂皮大衣往她的怀里一塞,半搂半拽着把她往外带。

  “看样子真的要下大雪了,我让司机送你回家。”

  桥本诗织忙道:“可是嘉上哥哥,我还给你炖了汤……”

  “我会喝的,多谢了。”容嘉上将女孩拉出了门。

  冯世真挽着披肩笑容可掬地站在门口相送,挥手道:“桥本小姐,改日再会。”

  容嘉上把桥本诗织到了饭店大堂里,站在门口等司机把车开过来。

  没了冯世真在一旁打搅,桥本诗织终于可以放开手脚施展一番了。她双目含泪,凄凄地凝望着容嘉上,哽咽道:“嘉上,我们这么久没见,我天天都想念你,却是没想到,你已经变了。”

  容嘉上手里捏着根烟,想要抽两口,又顾忌着有女士在身旁。只是听了桥本诗织这么一说,他的烦躁成倍增长。

  “我当然变了。”容嘉上说,“我现在肩负着一家之责,不是当年那个天真莽撞的少年人了。”

  容嘉上的冷漠和敌意让桥本诗织很是有些意外,多情的眼泪恐怕只会惹得他更加反感,她便立刻收了眼泪,温婉道:“我知道你现在很不容易,我很体谅你。只是,就算是两个老朋友重逢,就不能叙个旧吗?还是你有了新人忘了旧人,不耐烦敷衍我了?”

  容嘉上轻笑了一声,说:“我们俩都已经结束那么久了,你何必旧事重提?”

  桥本诗织咬着下唇,幽幽地叹道:“你不懂的,嘉上。这一年多来,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你是不是因为当年我没有同意和你一起回上海而生我的气?可是当年我是有苦衷的。”

  “是吗?”容嘉上倒是有些好奇了。

  桥本诗织用力点了点头,忧伤道:“我一直不知道你是容家的大少爷,但是也知道你一定出身于体面的家庭。你的父母肯定不会接纳我这样一个被赶出来的外室生的女儿的。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你,又比不过上海的那些摩登的女孩,还不如放手让你走,反而能让你记住我。没想是我太天真了,容大少爷。现在看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白瞎。你对一个家庭教师都那么好,唯独不肯给我一个好脸色了。”

  想起自己如今在父亲家的处境,桥本诗织越说越伤心,三分真切、三分作戏,还有四分怨恨地哭了起来。

  容嘉上无奈掏出手帕递了过去,低声道:“别哭了,外人都在看着呢。再说你现在已经是桥本家的小姐了。令尊有钱,令伯父们有权,多的是日本国内的门阀子弟等着和你婚配的。”

  “可我都不喜欢他们。”桥本诗织说,“嘉上,我一直都还爱着你呀!”

  “爱么?”容嘉上不置可否地轻笑,“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们已经结束了。”

  “重新再开始,不可以吗?”桥本诗织清澈的眼睛里含着期盼,仰望着容嘉上,表情又真挚又虔诚,就像少女在朝圣似的。旁边经过的路人被她这动人的模样勾得不住回头,挨了太太一记狠狠的白眼。

  容嘉上面色淡然地看着桥本诗织,平静地摇了摇头。

  “我对你的感觉已经不再了,诗情。有些事,看在我们毕竟曾经有过一段的份上,我不想说得那么彻底,也算是给彼此留点面子。但是我们俩确实是不可能的了。”

  “是因为那个女人?”桥本诗织紧紧拽着手帕,盯着容嘉上。

  “一部分是因为她。”容嘉上说,“更重要的是,我对你已经再没有感觉了。”

  桥本诗织脸上因哭泣染上的红晕飞速褪去,只剩一片惨白。她看得出,容嘉上不是在同她虚与委蛇,他是认真的。

  她很清楚,当一个男人死了心的时候,那他就真的不会再有动摇。此刻死缠烂打绝对是最坏的手段。

  “我明白了。”桥本诗织惆怅地长叹了一声,脸颊挂着两道亮晶晶的泪水,忧伤地望向玻璃门外的细雪,“看来,我们俩的缘分是真的尽了。嘉上,你好狠心!”

  说罢,拿手帕捂着唇,哭着跑了出去,钻进了车里。

  容嘉上追了两步,想了想,还是站住了。

  桥本诗织回头见他没有追过来,眼里的震惊和失落倒是真真切切的。

  容嘉上朝她摆了摆手,看着汽车开出去了,便转身往回走。

  他走得步伐轻松,毫无留恋,像不过是送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访客一般。当年两人在校外山坡上相会分手时,从来都是桥本诗织扬长而去,容嘉上站在路边依依不舍地目送她。如今两人调了位置,坐在车了桥本诗织险些把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

  他冷漠孤傲的背影好似一把利刃狠狠地插进了桥本诗织的胸膛里。她紧咬着牙关,想到自己回到家后即将面对的姐妹们的奚落和父亲的责备,不禁冒出了一阵冷汗。

  她不怕家里人言语上的刁难,她怕的是自己无法摆脱被父亲随便嫁人的命运。要她这么容易就放弃容嘉上,怕是做不到。

  桥本诗织回到了家中,不理凑过来打听消息的嫡姐庶妹们,径直回了房,给已经去上海安置新公馆的同胞兄长打了个电话。

  “哥,你之前和我说过,有个从容家被赶出来的襄理和你关系好。就是他告诉你那个姓冯的女人原本是孟家派来勾引容嘉上的,是吗??”

  “你是说杨秀成?”桥本二少搂着一个舞女,笑嘻嘻道,“这小子不错,给我透露了不少上海大户们的情报,可帮了我不少忙。不过他可把容家得罪大了,我让他从大阪回上海来跟着我混,他都不敢呢。”

  “很好。”桥本诗织冷声道,“你要他把他知道的所有关于容嘉上和那个姓冯的女人的情报都给我。我可以保证他做我们家新银行的大班。就算容家,也动不了他。”

  妙书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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