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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五


  兄妹俩回到了大宅子里,就见赵华安正同容太太在说话。容太太坐在靠窗的高背沙发里,朝赵华安侧着身子。赵华安扶着沙发靠背,俯身倾听容太太说话,姿态又亲昵又专注。

  容芳林当即变了脸,用力地咳了两声。

  凑在一起的两人立刻分开了。赵华安起身望过来,随即笑道:“嘉上,这一路可还顺利?”

  容嘉上平和地点了点头:“挺好的。赵叔是来看爹的吗?他吃了药已经睡下了。”

  赵华安说:“太太说你回来了,请我过来吃个午饭。二来公司里的事,我也要当面向你汇报一下。有几份文件需要你爹盖章签字。”

  容嘉上说:“那饭后我们去书房吧。章还在我这里。”

  这话一出,容太太和赵华安的眼神都一阵闪烁。容嘉上淡然地迎着他们探究的目光,说:“爹好像受了很大的打击,精神不是很好。我们商量了一下,公司的事还是暂时由我代劳。赵叔,您不介意吧?”

  赵华安呵呵一笑,道:“太子监国,有什么好介意的?你之前也做得很好,咱们几个老头子都对你很满意呢。”

  容太太眼珠子转了好几圈,也笑道:“嘉上担起大任,老爷就可以轻松一下,好好养伤了。我才和华安商量着把老爷送去西郊的庄园里去。那里空气好,又清静,最适合疗养了。”

  容芳林阴沉着脸道:“妈妈不是最讨厌西郊的那个庄园的吗?”

  容太太哼道:“我又不跟着去。你爹恨我揭他的老底,巴不得跟我离婚呢。我何必贴过去自讨没趣?”

  容芳林道:“那事本来就是妈妈的不对呀!”

  容太太怒道:“你个没良心的丫头,还替他说话?当时枪林弹雨的,我可是拼着命都要回来找你,你爹却是二话不说就丢下我们自个儿跑走了!”

  这事容定坤做得实在难看,容芳林也没法替父亲辩解,脸蛋涨得通红。

  赵华安出来打圆场,笑道:“父女是割不断的血缘。大哥纵有不是,但是芳林却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呀。弟妹好福气,养了这么好的女儿呢。”

  赵华安伸手轻轻地在容太太的肩上按了一下,就像施展了什么魔法似的,容太太紧绷的脸随即松了下来,还忍不住朝男人投去娇嗔的一瞥。

  容嘉上站在不远处,不动声色地把所有细微的动作尽收眼底,也只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罢了。

  用完了午饭,容嘉上和赵华安在书房里商谈公事。赵华安亲眼看着容嘉上掏出小印盖章签字,认定了如今容家还是少主掌事,看容嘉上的目光有些不同了。

  “现在西南战事吃紧,地方上各路妖魔横行。南边运过来的货,已经被劫了两次了。大帅们忙着打仗,也顾不上我们。”赵华安说。

  “那就先停运。”容嘉上说,“年关在即,提前给下面的弟兄们放年假吧。孟家最近如何?”

  赵华安说:“大动静没有,小摩擦一直不断,倒也不成气候。唉,其实这事,我是同意你的处理方法。我们两家势均力敌,大动干戈地打,只会两败俱伤,平白便宜了旁人。只是你爹咽不下这口恶气。”

  “不能为了他一个人的恩怨就把容家整体的利益置之度外。”容嘉上说,“那些手下也都是赵叔你辛苦培养出来的,折损在这样的纠纷里,你想必也心疼。”

  赵华安不禁点头。

  容嘉上说:“爹那里不用在意。说到底,他的伤还真不是孟家干的,是他自找的。”

  赵华安叼着烟苦笑。

  容嘉上透过玻璃窗望着在后院里散步的芳林和芳桦姊妹俩,说:“赵叔,我年纪轻,经验少,如今坐在这个位子上,全凭我是容定坤的儿子这个身份罢了。我知道公司里几位元老并不服我,全凭你的支持,我才能坐稳这个位子。你的恩情,我容嘉上铭记在心里的。”

  “嘉上,怎么突然这么客气?”赵华安谨慎地笑着,“你自从进了公司,办的事没有一样不好的。在孟家这事上,也全靠你的一番未雨绸缪,不然容家损失不知道会有多大。之前确实是有几个老头子觉得你太年轻,可孟家的事出来了后,都对你改变了看法。说句真心话,如今时代不同了。你爹和我们能把江山打下来,可要将容家发扬光大,还是要靠你们这些接受过西洋新教育的年轻人。”

  容嘉上拔开了酒瓶的塞子,往水晶酒杯里倒酒。

  “赵叔这番话,真是说到晚辈心坎上了。不瞒您说,我心里一直有一件事,想找一位长辈商量。”容嘉上目光深沉地望向赵华安,把酒杯递了过去,“我想把家里的生意做一些整理。有些生意,太过伤天害理,获取的尽是不义之财。我想把一些生意逐渐缩减,然后停掉。赵叔,你觉得呢?”

  赵华安端着酒杯慢慢地坐进了沙发里,眉头深锁着,长叹了一声。

  “嘉上,你指的是哪些生意?”

  “大烟。”容嘉上直截了当地说,“我知道卖大烟给容家的家业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这生意这些年来一直支撑着容家。但是这并不是一条长久的路,又太过伤天害理,充满罪恶。容家如果现在不调整产业,那有可能会反被束缚住,永远沉沦在见不得光的地方。”

  赵华安慎重地点了点头,道:“我和你爹早两年就谈论过这个事。我们都有意逐渐将重心转到运输贸易上的。但是大烟的利润实在太大了,这很难说放弃就放弃。你们年轻人做事有激情是好事,但是长辈的顾虑也往往不无道理。”

  “我知道爹和您的想法。”容嘉上说,“爹这人一向很矛盾。一方面想将容家洗白的,想让容家跻身真正的上流社会,做名流。他明明是走卒贩卒出身,却要乔装成没落的清贵书香之家,就是为了提升容家的地位。可是他却舍不得鸦片带来的巨大的利润。钱和面子,他都想要。”

  “他也是为了这个家考虑。”赵华安语重心长道,“不做鸦片生意容易,可那么多兄弟总要养活呀。嘉上,做我们这行,散伙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事在人为。再说,这天下也没有不散的宴席。”容嘉上似笑非笑道,“赵叔辅佐了爹一场,是我们容家最劳苦功高的功臣,我绝对不会薄待了你的。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家里也多亏了赵叔您照顾。我之前听说太太身子不好,今日却看她气色不错呢。”

  赵华安端着杯子的手轻轻抖了一下,呵呵笑道:“你们几个孩子叫我一声叔,便是一家人。家人之间互相照顾,也本是应该的。”

  容嘉上朝赵华安举杯致意,抿了口酒后,又道:“那关于秦水根这个名字,赵叔有什么想说的吗?”

  赵华安沉默了片刻,终于长叹了一声,道:“你都这么大了,有些事也该知道了。但是这话不能我来说。你要想知道,还是得去问你爹。”

  容嘉上说:“爹估计是不会回答我的。赵叔,我只问几个问题,你觉得能答的就答,不能答的,我也不勉强。”

  赵华安想了想,只得点了头。

  容嘉上道:“我爹真名到底叫什么?秦水根还是容定坤?”

  赵华安深吸了一口气,说:“是秦水根。”

  容嘉上顿了顿,继续问:“那他怎么成为容定坤的?”

  赵华安苦笑着摇头,表示这个问题自己不便回答。

  容嘉上点了点头:“好。那我爹在我娘之前是否真的还有过一房妻儿?”

  赵华安脸上的笑意是僵硬的,道:“嘉上,你放心,你是容家的长子嫡孙!”

  “那就是有了?”容嘉上目光锐利地盯着赵华安,“那一房妻儿如今在哪里?”

  赵华安目光深沉地看容嘉上片刻,忽然问:“你之前替那个冯小姐找她的亲人,后来找到了吗?”

  容嘉上感觉到后颈的寒毛刷地立了起来,尽量维持着平稳的声音,反问:“那件事和我们谈的事有关系吗?”

  赵华安笑着摇头,道:“嘉上,你想知道什么?你喜欢的那个女人,是不是有可能是你的亲姐姐?”

  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中,容嘉上缓缓地将手中的酒杯放在了桌子上。

  书房里,年长的男人同年轻的男子冰冷地对视着,像一头老豺狼盯着一头刚刚取得地盘的狐狸。

  忽而,容嘉上笑了起来:“赵叔这话虽然说出来骇人听闻,不过我还真的有些担忧。我爹这人大家都清楚,骨子里很是风流不羁,又有太多秘密。保不准他在外面留下多少沧海遗珠,到头来坑了儿女不说,还要我替他收拾烂摊子。这些事,我爹肯定不会同我坦白的,赵叔不妨行行好,给我透露点风声。”

  赵华安静了片刻,继而呵呵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兴味。

  “你果真很像你爹,嘉上。”

  容嘉上微笑不语。

  赵华安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道:“一个刚刚发家的鸦片贩子,要怎么才能娶到一位地方有名望的乡绅的女儿?嘉上,你告诉我。”

  血色从容嘉上的脸上褪去,冰霜在眼眸中凝结。

  赵华安站了起来,叹息着拍了拍容嘉上的肩,“孩子,我要是你,就不会去深究这个事。你现在正站在你爹一手建造起来的王朝里,清算他的过去,是否有点太操之过急了?”

  赵华安扬长而去,还很体贴地帮容嘉上关上了书房的门。

  容嘉上静如雕塑地站了半晌,转身用钥匙打开了通往隔壁的小书房的暗门。他进去后就一通翻箱倒柜,很快就找到了一份印有容定坤指印的文件。然后他取出折着揣在西装内袋里的那份桥本诗织给他的出生文书。

  两个放大镜,一个放在文书上,一个放在公文上。两枚指印,一枚已褪色,一枚正鲜红,都在被镜片放大了数倍,每一条纹路都清晰可见。

  容嘉上的视线在两枚指纹上来回跳跃,冰凉的汗珠沿着他的发际线自额角滑落。

  不论他看多少遍,这两枚指纹几本一模一样。那些弯曲的线条,每一根都那么刺眼,缠绕在一起,交织成了一张网,将他笼罩其中。

  容家老妈子拿着鸡毛掸子正在走廊里掸灰,小书房里突然传来一声愤怒的咆哮,连带着重物被扫落在地的巨响。

  老妈子惊恐地望着小书房门,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敲门。

  门却突然打开了,容嘉上双目赤红地走了出来,像一头才屠杀过的狼。他镇定地拉平了西装的褶皱,用力关上身后的门,锁住了里面一屋子的狼藉。

  “大少爷,您的手……”老妈子看到容嘉上的手割了个口子,正在流血。

  容嘉上置若罔闻,大步而去。

  妙书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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