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认亲礼（上）
人活着，要是不需要动心眼子，那该是多幸运的事。
舒德音此刻，希望自己有千万个心眼子，就不必被个简单的认亲礼难得睡不着了。
世子夫人也是好意。
府里添了新妇，情形特殊，并没有广请宾客，周告亲朋。
看舒德音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世子夫人就想着，再一点动静也无，难免惹人议论。得张罗个认亲礼，至少让府里的人，都见见舒德音。
舒德音就愁啊，她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空着手，去拜见长辈、结识兄弟姐妹。
但见面礼哪来呢？一没压箱底的嫁妆；二没救急的银子。
就算整个最传统的，给长辈们做双鞋袜；给姐妹们绣个帕子打个珞子；给兄弟们缝个笔套做个荷包啥的。
可她既没那么多功夫，手上也不可能有趁手的布料，最重要的，是她针线活实在不高明。
她想得头痛，倒是许厚璞，一听她居然在烦恼这个，觉得根本不是问题。
许厚璞一挥手：“用不着准备！咱们还小，等着收礼就成了。”
说着还喜滋滋和她商量：“到时要得着好的，让我挑几件成么？手头正紧呢！”
舒德音也差不多适应了许厚璞的节奏，没无语太久，痛快许诺：“分你一半，让你先挑。”
许厚璞觉得这媳妇真不错，上道，够义气。
要说许厚璞当初为了不娶个娃娃新娘，还要逃婚来着，是怎么有了巨大转变呢？
定远侯居功至伟。
他先是用一顿毒打整治得许厚璞哭爹喊娘；
又为了让他专心做个小白脸，生活水平给翻了几番；
而二太太见“逃走”的舒德音又一次“没用”地被侯爷抓回来后，希望破灭，大哭了一场，抱着她心爱的小三好生安抚了一番：
“小三不怕，娘给你找几个好看的、正当年的丫头，就放你房里，不受那憋屈！”
许厚璞幸福得都快飞起来啦！因祸得福，媳妇儿就是我福星啊！
再面对面观察了自家命途多舛的媳妇，又乖又灵又不黏糊，也不耽误啥，搁家里养着呗！
他哪里想得到，此后好些年，她媳妇都是抱着豢养宠物的心态看他的！
当然，此刻他媳妇儿还很落魄，穷到为了几件见面礼，点灯熬油，想出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谁说她没有嫁妆的？她的家人，早给她准备了最好的嫁妆！
第二天一早，孙妈妈就来给舒德音梳妆打扮，简单的妇人头，插-着一根素簪并一根玉钗，衣服取了素净的藕荷色。
这装扮是花了心思的，摒弃了新妇的喜庆隆重，也不是守孝的肃然冷清，长辈们不至于太过挑理。
等了半响，也没见许厚璞来，一个小丫头附在孙妈妈耳边说了什么，孙妈妈脸色有点复杂。
“三少奶奶，三少爷会和二太太一起过去，您这便走吧？”
舒德音面色平静地应了，请孙妈妈捧了装见面礼的托盘，在前面引路。
才走到正堂门口，就遇到一位脸圆圆、身圆圆的夫人，手里一左一右拉着两个圆滚滚的双胞胎男孩，见到舒德音，笑得眼咪咪的。
“可算是好了，你三妹妹天天念叨着去探你呢。还是我说，不能耽搁了你静养，硬拘着她不让去。”又自然又亲近，一下子就让舒德音觉得，或许，侯府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排斥自己。
她有些感激，微笑着朝对方福了福，还没有认亲和改口，自然不好随意打招呼的。
随着圆脸夫人进了正堂，世子夫妇已经到了。
大房的几个孩子也按照排行在各自的座位上等候，兄弟们都不敢多看，一个脸上带着倨傲的华服小姐端坐着，毫不掩饰地从头到脚审视舒德音，嘴角不悦地撇了撇，就低头喝自己的茶去了。
在圆脸夫人张罗着安排她身后一溜孩子时，世子夫人拉了舒德音的手，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住得舒不舒心，林林总总问了一圈。
舒德音都认真答了，又行礼谢了世子夫人的辛苦安排。
世子夫人有些心不在焉听了，又说姑母许绍诤今日不得空来，改天必要亲手给见面礼的。说着，眼神时不时向门口飘去，瞧了几次，都没见有人进来，眼里就有些气恼和不耐烦。
舒德音有点点不知所措，求救地看向孙妈妈。
孙妈妈此时正低着头，端着托盘站到一边，好似没有关注正堂里发生的事情，更没有关注舒德音此时的应对。
舒德音心里微不可查叹了口气，提起精神，谢道：“大夫说，德音用的祛疤膏，是夫人娘家秘制的，药材都极难得，德音生受夫人厚爱了。”
世子夫人接过这个话题，就拉起她的手，聊了娘家的祛疤膏，教她要好生保养；夸了她的手长得骨肉均匀，好看有福相，又问她爱什么乐器，伤筋动骨的，可不能急着拨弦等等。
绞尽脑汁聊了半天，等门口终于出现了二太太一行人的身影，世子夫人和舒德音都不由自主舒了口气。
世子对进来的二弟妹，明显露出个嫌恶的表情，只是一瞬间，就收了起来；圆脸的夫人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笑道：
“二嫂，今天可要沾你的光，混杯媳妇茶喝。”
二太太瞪了圆脸的三夫人一眼，没好气地坐了。
许厚璞偷偷冲舒德音做个受了惊吓的鬼脸，轻快地蹦跶到舒德音身边站了，惹得二太太眼光追过来，狠狠剐了舒德音一眼。
舒德音微垂下头，忍过了那一瞬间的难堪，再抬起头，就遭遇了一双冷冰冰的眼眸。
眸子的主人长得极美，细长的凤眼，微扬的眼尾带着几分清高；鼻子挺直，到了鼻头处，凝成个微翘的角度，搭配上朱唇皓齿，好一个冰雪美人。
美人此刻心情似乎极度不好，飕飕的冷气借由毫无感情的目光，嗖嗖地向舒德音释放敌意。
美人上首的位置，大房那位倨傲的华服小姐，就睁着大眼睛看着这一幕，兴味十足。
舒德音已经开始觉得疲惫了，她强打起精神和许厚璞并肩站好，从递上来的托盘里端起一杯茶。
许厚璞站直了，一本正经介绍道：“这是我娘，府里的二太太。”二太太王氏，在京城也算小有名气。她是过世的老侯夫人一门远房亲戚，进京投靠，一来二去，竟嫁给了府中最惊才绝艳的二爷，在京里掀起过轩然大波的。
舒德音就唤道：“母亲。”端着茶盈盈跪倒在二太太面前的地砖上。
许厚璞跟着跪下，腿才触到冷硬的地砖，就是不掩饰地一咧嘴。
二太太端坐着，不应声，不接茶，一副“我大概是聋了，我听不见”的样子。
舒德音用意志压着自己的脖子再往下低了低，茶杯往前送了送。
鸦雀无声，她能听到滴漏里的水一滴滴暗示时间过去。
突然，就有人“噗嗤”一笑，紧接着，大概是被谁瞪了，那人就用手捂着嘴，泄露出一串压抑不住的嗤笑声。
世子不耐烦地清了清喉咙，嗤笑声止住了，二太太慢慢伸手，接过茶杯，凑到嘴边，慢条斯理地放到嘴边，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慢条斯理地嗅了嗅茶香，慢条斯理抿了一口……
许厚璞在地上扭了扭，冲他-娘撒娇：“地上好凉~”
二太太抻不住了，赶紧放下茶杯，拉许厚璞起来，舒德音顺势也跟着起身，装作没看见二太太发射过来的白眼。
二太太咬牙切齿：采菱这没眼色的死丫头，我说的是不给那舒德音蒲团，你倒好，索性连小三都不给了，看把我儿子折腾的！
舒德音转身从托盘里取出一个小折子，躬身捧到二太太面前：“天气转寒，正宜进补。册子中是媳妇娘家祖母搜罗的几个食补方子，母亲可试一试。”娘家，我的家，变成娘家了。
二太太冷哼了一声，正要张口说什么，许厚璞好奇地在一旁问他媳妇：
“食补都有讲究，你这些方子，男子能吃么？”
“这几张都是温和方子，男女皆宜的。”
许厚璞就亮着眼睛看他-娘：“好想吃，今晚给我做吧娘？”
他—娘-的脾气发不出来，身后的采菱利索地把册子接了，看向二太太。
许厚璞就拉着舒德音邀功：“母亲给你准备的见面礼，你一定喜欢，我亲自替母亲挑的呢！”说着眨眨眼，说好了，这件可归我了啊！
二太太生平第一次看她的小三不顺眼了，这倒霉孩子，有了媳妇忘了娘，胳膊肘往外拐得太厉害了。
也懒得再给舒德音下马威了，一扬手，采菱就递出个盒子来，把盖子一打开，舒德音果然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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