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上工

　　那人把林建峰领到了住宿的地方，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同，就是一个加高加长版的帐篷，门口的木牌上标着宿舍两字。掀开挡风门帘，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几十米长的通铺上七零八落的散放着发霉的被褥，原来他们跟林建峰一样都是从农村出来谋生的。丝毫没有准备的林建峰被这味道呛得连连作呕，胃里的酸水波涛汹涌的往上涌。

　　看着林建峰半天都没打算进去的意思，那人便觉得林建峰是在做作，抓起他的铺盖往里面角落的空铺一扔，大声地吼着：“装什么大爷！跟老子出来干活！”

　　林建峰又瞥了一眼帐篷，悻悻地跟着他来到了水泥落的旁边。

　　那人二话不说扛起了一袋水泥挂在肩上，故意往林建峰身上撞了一下，让他让道，脸上流露出满满的神气，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林建峰心里想着：都是干劳力的，这有什么可骄傲的，不就是扛水泥吗？谁没在家干过活啊！秋收的时候不都这样扛粮食的吗？

　　林建峰学着他的样子，抓起一包就往背上放，结果一个踉跄差点栽了过去。

　　这不扛不知道，原来水泥是这么的沉，一袋少说得有百十来斤。林建峰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脸涨得通红，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像是在倒流，身上所有的毛孔都张开着如同烈火在烧。

　　缓了半天的他试图挪挪步子，但他的双腿像嵌在了地上一样，怎么也抬不起来。就这样僵持了许久，林建峰再也坚持不住了，手指一软，水泥袋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散了大半。看着满地散落的水泥，他一时间不知所措，再当他反应过来，水泥已在雪水的掺和下渐渐溶解，他急忙跪在地上捧着，这沾了水的水泥在他的手心里黏作一团。

　　正在帐篷后悠然自得撒尿的王工头，恰巧目睹了这一幕，霎时间兴趣全无。草草了事后，从腰间抽出皮带，提着裤子就往林建峰的方向跑。

　　林建峰听到了背后有一阵急促地脚步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后背就开始觉得火辣辣的疼。

　　“妈的，连袋水泥都扛不动！那赵涛也不知道在哪给找来的货色！老子打死你…打死你！让你弄撒老子的水泥！打死你…打死你！”?

　　皮带被重重地甩在林建峰的身上，林建峰抱头闪躲，但无论他怎么闪躲，皮带总能精准的落在他的身上，裸露在外的衣角逐渐被鲜血染红，可王工头却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他不管林建峰的身上是否以及布满伤口，就肆无忌惮地打着、发泄着，谁让他犯了错，在王工头看来既然给了这些人工钱和饭食，这些人就该成为给他干活的工具，就该成为昌余繁荣背后那渺小的蝼蚁。

　　打了许久，看着满地打滚的林建峰，王工头的心里在那一刻可能生出了一丝的怜悯。他穿好皮带，蹲在林建峰的身边，默默地点上了一根烟，一声不吭。

　　林建峰见他停了下来，也坐起身来检查着自己的伤口。他看着身旁的王工头，眼神里带着无助，带着愤怒，还带着恨。

　　“把你打死了，谁给我干活。”

　　林建峰依稀听见王工头的嘴里嘟囔着什么。

　　王工头草草吸进最后一口浓烟，便招呼着林建峰去砖堆那边干活。

　　“今天把这摞砖给老子搬完，那边有小推车自己去推，看你瘦不拉几的，老子给你找个清闲的活儿，别想着给老子偷懒，然后往那边沙泥浆旁放，你给老子记住了，别再出差错，要不有你好受的！”

　　林建峰不敢怠慢，掸掸身上的冰晶，一瘸一拐的向砖堆跑去，他怕稍有怠慢换来的又是一顿毒打。

　　赤红的砖堆一块挨着一块紧实的排列着，足有一人多高，像一堵城墙挡在林建峰的前面，一眼望不到尽头。

　　在砖堆的旁边，有一个小孩儿，年纪约摸十一二岁，正在默默地往小推车上拾着砖块。想必就是刚才赵涛和王工头口中的小孩儿。

　　偌大的工地上，终于见到了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同龄人，林建峰寻思着总算是可以有人说说话了，于是就往他身边凑了凑。

　　林建峰装模作样地往身前的小推车里放了几块红砖，左右瞧瞧见四下无人，就和他套起近乎：“你也是出来干活的？你多大了？”

　　小孩儿抬头瞥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埋头苦干。

　　林建峰以为他没听清，就又问他了一句：“我是商县上甲的，你是哪的人啊？”

　　小孩儿又抬起头瞥了他一眼，然后还是埋着头继续苦干。

　　林建峰看出来了人家不是没有听清，而是自己是在自讨没趣，于是便不再问了，也自顾自地拾起砖块。

　　时值正午，一连干了几个小时没有停歇，林建峰感到饥渴难耐，原来以为已经干了许多，结果仔细一数后才发现还剩大半，心中顿时泄了气。

　　林建峰想湿点唾沫抿抿干裂的嘴唇，但不管他怎么地收吐舌头，都挤不出一点口水。他扭头看看身旁的小孩儿，发现他也没了刚才的生气，但与自己不同的是，他在左顾右盼的寻摸着什么。林建峰也随着他的目光左右找寻，但整个工地上，除了还是那些做工的工人之外，也并没多出什么不同。

　　“铛铛铛......”

　　一阵清脆的铜锣声，在工地的上空响起。

　　正在做工的工人纷纷放下手里的活儿，如山呼海啸般向锣声泛起处跑去。

　　林建峰这下明白了那个小孩儿刚才的举动，原来寻摸了半天，就是在等这个。

　　林建峰也赶紧扔了手里的砖头，朝那边跑去，可他的腿一瘸一拐的，怎么都跑不过别人。等到他崴到打饭的地方时，发现放着饭食的桌子已经被他们团团围住。

　　高腿儿桌子上放着两个大盆，一个盆里放的是泛青的土豆，另一个盆里是零星飘着几根菜叶的咸汤。这里的每个人看到午饭后的第一个动作都不是往自己的饭缸里盛饭，而是胡乱地争着抢着往自己衣服的口袋里塞土豆，真到实在塞不下的时候，才开始有条不紊地打汤。

　　即使这样，几十号人也依旧围着大盆吃着，谁也没有退让的意思，生怕往外面挪出一步就再也无法靠近。

　　林建峰眼着盆中高累的土豆越来越少，于是拼了命地往里拱，但任凭他怎么地推拉，都死活无法靠近那个装着土豆的盆子。好不容易看见人头攒动撇开了条缝隙，刚刚伸了一只脚进去，前面的人一抬胳膊，又把他从人堆里甩了出来。

　　林建峰就这样站在人群外面看着他们吃，看他们吃的津津有味的样子，林建峰也想去吃上一口，但他不打算再争了，因为他知道再怎么争也争不过这几十号人。

　　于是林建峰抄起木瓢，跛着脚走到了水缸边猛灌了几口凉水，扭头回了工地，继续拾起他的红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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