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空谷幽兰不长青

　　七岁那年，才八岁的宋乔救了他的性命，还告诉他男儿有泪不轻弹，不想再被人欺负，便是让自己变得更厉害。从那以后，他便跟在王爷身后，出生入死。多年下来，情谊早已经不是主仆，而是成为了生死兄弟。

　　他一向信奉王爷的话，但这句男儿有泪不轻弹，今日他大约是做不到了。他实在没有想到，当日燕北一别，竟然就是永远。大颗的泪滴从宋青脸颊划过，没入他的衣衫。

　　宋青此时无比自责，若是此次自己仍旧生死相随，跟赴边关，王爷也许不会有事。然而，如今一切为时已晚。

　　王爷，你放心，我宋青一定会查明真相，那些伤害你的人，我通通都不会放过。

　　顾若抒跪在灵堂前，神色悲戚。虽然心中早已经知道宋乔没死，但这戏终究是要做足的。否则怎么麻痹宋灏，逃离这皇朝？罗玉菡便是在此刻来到了宋乔的灵堂前。

　　当宋灏嘱咐罗玉菡身为一国之母，应当去燕北王府慰问燕北王妃顾若抒时，正中她下怀。

　　这么些日子，每每午夜梦回，她都想着有一天能够把顾若抒踩在脚下，狠狠羞辱她一番，以解心头之恨。昔日，宋乔是她的靠山，她还不能怎么羞辱于她。可是他如今已经死去，顾若抒还有什么可以仰仗？

　　“燕北王妃，人死不能复生。”罗玉函缓缓道，声音中却透着讥诮，“你还是节哀顺变为好。”

　　“谢皇后娘娘。”顾若抒缓缓道，“灵堂多为不吉，皇后娘娘贵体金安，怀着皇子，还是不要在这里停留太久为好。”

　　闻言，罗玉函缓缓地走到顾若抒面前，蹲了下去，笑道：“无妨，本宫身为一国之母，身上皇恩浩荡，自然是没事的。燕北王妃，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天生贱命。”

　　“皇后所言极是。”顾若抒仍是淡淡道。

　　不知道为何，明明顾若抒的话滴水不漏，挑不出任何错处。但见她如此平静的神色，罗玉菡竟然心生想要撕碎她这幅嘴脸的想法。她此时明明已经无枝可依，为何还敢对自己这一国之母如此神色，没有一丝敬畏？

　　见顾若抒对自己的嘲讽无动于衷，罗玉菡自觉无趣，冷哼一声，便拂袖离开，哪知道在门口却与幽兰撞了个满怀。

　　顾若抒和宋青在灵堂跪了一个上午，幽兰有些担心，于是端着两碗百合银耳羹送过来。哪知道一个不心，与罗玉菡这一撞，那两碗百合银耳羹全洒在了罗玉菡华美的宫装上。

　　罗玉菡心中本就不爽，此时更是怒极。无法好好地羞辱顾若抒，惩戒一下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婢女，也好。想到这里，她便伸手狠狠地甩了幽兰一个耳光。幽兰一时间站立不住，瞬间便倒在了地上，腹刚好重重地砸在了门槛之上。一时间，她下腹剧痛，一股热流从身下涌了出来，染红了她素白的衣裙。

　　见状，宋青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十分焦急地抱住了幽兰。顾若抒亦是冲了过去，替她把脉。

　　顾若抒的眉头紧锁，立刻便有了断定，幽兰这腹中的孩子，此时定然是保不住了，当务之急，是保住幽兰的命。她转过头恶狠狠地看着罗玉菡，怒道：“若是幽兰有个三长两短，罗玉菡，我要你付出沉重的代价。”

　　幽兰，爱哭的幽兰，忠心耿耿的幽兰，自己从来都舍不得动一根手指头的幽兰，罗玉菡竟然会伤害她如斯。

　　她此时那狠毒的眼神，让罗玉菡心惊。她只是想地惩戒一下这个婢女，给顾若抒找不痛快，却未曾注意这婢女早已有孕在身。燕北王灵堂前见血，此事若传出去，定然会面对无尽的指责。她心中害怕起来，要是皇上知道了，会怎么办？罗玉菡有些站立不住，幸亏一旁的疏影扶了她一把。

　　“姐，我没事。”迷迷糊糊中，幽兰听到了自家姐那狠毒的言语。她了解顾若抒，知道她是睚眦必报的性格。然而这罗玉菡此时已经贵为皇后，她自然不愿意姐为了自己身陷囹圄。

　　“宋青，抱幽兰回房。”顾若抒焦急道。这流产之事，可大可，若是处理不当，极有可能转化为大出血而亡。

　　宋青自然知晓这其中的厉害，一把抱起幽兰，匆匆离去。一路鲜血顺着衣衫滴下，令人触目惊心。

　　顾若抒一把推开了罗玉菡，匆匆地追了过去。

　　望着顾若抒离去的背影，罗玉菡低声呢喃，“疏影，本宫该如何是好？”

　　事已至此，除了劝慰，别无他法。疏影缓缓道：“皇后娘娘，你是一国之母，腹中又有了皇子，皇上一定不会因为燕北王府一个的婢女怪罪于你的。”

　　“是吗？”

　　看着罗玉菡忐忑不安的眼神，疏影用力地点了点头。

　　房中，饶是顾若抒早已让人煎了止血的汤药让幽兰服下，她身下的鲜血仍是汨汨不止。幽兰向来身子就弱，现在又遭此大劫，情况实在是不好。

　　顾若抒让人请来了城中最有名气的大夫，面对此情此景，那大夫摇了摇头，道：“王妃，这位姑娘身子向来就弱，最近又舟车劳顿，伤了根本。若是好生调养，还是能好。然而此时却遭此大祸，草民也是爱莫能助啊。”

　　这大夫说的话，顾若抒早已心知肚明，只是她不愿意相信罢了。

　　“…　…姐。”幽兰低声道。

　　闻言，顾若抒冲了过去，拉住幽兰的手，道：“幽兰，我在。”

　　“姐，我…　…我是要死了么？”幽兰缓缓问道。

　　“不会的，幽兰，你不会死的。”这样的话脱口而出，然而连顾若抒自己都不相信。

　　“姐，你不要哭。”幽兰伸手替顾若抒擦干了眼泪，微微一笑，“姐哭起来，就不美丽了，幽兰不喜欢。”

　　“幽兰，我不哭。”顾若抒伸手，用衣袖擦干了眼泪。

　　“姐，我这一生，有你这样好的姐妹，有宋青这样好的丈夫，早已足够。”幽兰缓缓道，“我没有白活，姐不要为我伤心。”

　　一旁的宋青死命地拽紧双拳，指甲早已划破手心，鲜血顺流而下，他却毫不自知。幽兰，你我不过短暂相守，如今却要生死相离，上苍竟然待我如此残忍。

　　“姐，我唯一…　…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宋青。”幽兰断断续续地道，“请你帮我照顾好他，若…　…若是将来遇上真心待他的…　…女子，请一定…　…一定让他娶…　…娶回家。”

　　“幽兰。”宋青抓住了她的手，力道极大，声音隐忍到了极致，“你会没事的，我的妻子，只有你。”

　　幽兰无力地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如果可以，她多么想要好好地活下去，跟宋青一起生儿育女，一起笑看那些从未见过的风景。只是，她终究没有那个福气。

　　幽兰闭上了双眼，任凭宋青抱着她怎样伤心欲绝地呼喊，也不再有任何反应。

　　顾若抒看着幽兰的尸体，双眼血红，罗玉菡，害死我的幽兰，我会让你付出该有的代价。

　　罗玉菡刚回到宫中不久，便有御书房前的宫人来道皇上要见她。

　　她心中一惊，难道今日之事已经传到了皇上的耳中，这可该如何是好？

　　当听到今日皇后在燕北王灵前发怒，害死顾若抒身边侍女幽兰一事，宋灏十分恼怒。自己明明是让她这个一国之母表示对燕北王遗孀的体恤，如今却演变成这样，自己该如何面对那满朝的武将。本以为近日她已有所进益，却没有想到，竟然还是如此愚蠢，只会给自己招惹麻烦。

　　罗玉菡来到了御书房，忐忑不安地行了礼。此时宋灏早已不似素日那样和颜悦色，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怒火。

　　他缓缓走到她的面前，掐住了她的下巴，“你今日在燕北王府，究竟做了些什么？”

　　宋灏今日是真的生气了，他手上的力道极大，罗玉菡很疼，“皇…　…上，臣妾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宋灏的眸色深沉，黑得一望不到边际，“果然是真蠢。”说罢，他放开了她。罗玉菡一个站立不稳，颓然坐在了地上。

　　“从今日里，你在宫中禁足。”宋灏冷冷地道，“没有孤的允许，不得离开你宫中半步。”

　　“皇上…　…”罗玉菡想要辩解，她不想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就这样被毁。

　　然而宋灏没有给她这个机会，立刻让人把她送了回去。

　　“来人。”宋灏唤来内侍，怒道，“去告诉罗丞相，皇后惹出的事情，他去善后。”

　　“是。”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奈何韶华负，阴阳两相隔。宋青紧紧地抱着幽兰的尸体，不曾松手。顾若抒看着他此时悲痛的样子，似乎看到了几天前自己的样子。只是，自己的宋乔还在人世，而幽兰，是真真切切地离开了她们。

　　竹沁泪如雨下，低声道，“姐，我们还是想办法劝劝宋青吧。如此下去，幽兰走得焉能心安？”

　　“魔怔了，劝慰不了的。”顾若抒缓缓道，“就让他们两人再独处一会儿吧。”

　　说罢顾若抒带着竹沁走出了房间，她对在外站着的两名暗夜卫斩月和惊魂道，“看好宋青。”

　　宋青现在只是一时心伤难愈，若是等他稍微缓解过来，恐怕会忍不住拿起手中的剑去杀罗玉菡，以泄妻儿被害之痛。

　　只是，那罗玉菡是当朝皇后，杀她岂是那么容易之事？更何况，有时候，想要报复一个人，更好的办法是让她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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